寇桐飞快地修改着写好的程序,他要给空间做一个&ldo;加固&rdo;,如果在意识到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个空间的瞬间,有人的意识崩溃的话,操控匣会自动锁定空间,并返回先前程序,这并不难,对于寇桐来说,只是十五分钟的工程。然后他一只手指点在了回车键上。客厅的灯光透过门缝渗透了进来,寇桐愣了片刻,回手把书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外面的欢笑声就突然传了进来。他像是听什么美妙的音乐一样,侧耳听了许久,然后皱皱眉,问:&ldo;如果我现在启动程序,会不会太残忍了?&rdo;黄瑾琛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ldo;假如都要死一次,我觉得在睡梦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睡死,比被医院宣布绝症,要死要活地拖上一年半载要好得多,尽管结果都是一样的。&rdo;有道理,寇桐想……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就是按不下去。他忽然自嘲地一笑:&ldo;幼儿的自制能力差,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想要什么就要,从来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很多孩子即使被告知如果手上的糖留着不吃,就能得到两块糖,也仍然会忍不住提前预支掉那一点的幸福。很多人长大了以后仍然会这样,无法克制理智和欲望之间的冲突,极端缺乏自制力,就像……&rdo;&ldo;不缺乏自制力的人也会遇到无法控制的局面。&rdo;黄瑾琛突然低声打断他,&ldo;一个人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战无不胜,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用理智衡量,他一定很痛苦。&rdo;寇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猝不及防地往下一压,一个长长的警报声响起,他的脸颊和嘴唇都淡得近乎没有颜色,在操控匣的屏幕上飞快地闪过检验数据的时候,轻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其实没有那么痛不欲生。其实……只是胸口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了起来,然后脑子里短暂地一片空白,寇桐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打开书房的门口,抬头望向其乐融融正在看电视的人们。寇桐妈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漫不经心地问:&ldo;桐桐,刚才是不是什么响了一声?&rdo;&ldo;是啊。&rdo;寇桐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盖住眼帘,不让人看见里面闪烁的一点泪花,&ldo;有人叫我回去。&rdo;所有人都是一愣。寇桐慢慢地走过去,弯下腰,抱住她,小声说:&ldo;妈妈,我要回去了。&rdo;寇桐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紧紧地搂住他的后背,指甲揪皱了他的衬衫。&ldo;哦……&rdo;过了一会,她应了一声,眉眼里深刻的、别人无法理解的悲伤一闪而过,她轻轻地说,&ldo;走就走吧,在外面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当妈的就行。&rdo;寇桐闭上眼睛,低声说:&ldo;不会忘的……&rdo;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直到我也能穿越生死,等着你来接我。姚硕恍然间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脸色当时就僵住了,何晓智却在这时突然尖叫了起来,像是面临着极大的恐惧。然后熟悉的震动感传来,操控匣要把他们送回原来那个……冰冷、压抑、充满了各种不完美的世界里了。何晓智疯狂地企图逃出去,可是操控匣把一切都锁定了,他就像是一只困兽,死命地往墙上、镜子上撞。曼曼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过了好一会,她才像小猫一样地说:&ldo;我又不能说话了么?&rdo;何晓智双目血红,突然一把抓住了一块碎了的镜子上落下来的碎片,顶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叫起来:&ldo;停下!停下来!不许过来!让那东西停下来!&rdo;宁可死在安乐窝里,也不肯重新回到外面。姚硕蹲了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在少年的尖叫和女孩的哭声里缩成了一团。深渊五警报器声响,整个房间像是地震一样剧烈地晃动,寇桐靠在墙上,感觉身后抵着的墙壁裂了一条口子,他知道,这是连锁崩溃开始,第一层锁被冲开,把崩溃的空间冲回了原来的维度造成的。他看着在晃动的空间和不稳定的频率里东倒西歪的人们,心里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任何一种东西都是相生相克的,比如刻骨铭心的爱,看似很有力量,其实仍然会输给时间,时间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变质,潜移默化的,而且没有人知道这种反应的机理,然而更深刻的仇恨却又总是能洞穿时间,让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心里装着同一件事,哪怕身如魔障,也永世不悔,可是再刻骨的仇恨,碰上缠绵到死的温情,却又总会被慢慢融化……所有的东西,勇气,决心,梦想,仇恨,悲痛,苦难,看起来都那么的强大,能战胜其他许多,又容易被其他许多战胜,就像一场永远也玩不完的石头剪子布游戏。就像他们所有人身上突然爆发的恐惧和绝望,是为数不多的能超越生存本能的东西之一,却总会被空间规则里更强大的一把锁压制。寇桐轻轻地叹了口气:&ldo;小智,把玻璃片放下,你忘了么,在这里,就算你把脑袋割成两瓣,你也不会死的,程序已经启动,谁也阻止不了。&rdo;何晓智被忽悠了,呆呆地看着他,满眼泪痕,突然一头撞开黄瑾琛,直接冲进了书房,一把拽起还没有恢复神智的秦琴,拼命地摇晃着她:&ldo;你醒醒!你有本事停止的,是不是?你有那么多牌,你一定有本事停止这个东西的!&rdo;他曾经因为能救自己的同伴感到莫大的安慰,即使害怕,即使没有自信,也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同伴们,然而却在最后的时候转而投向自己的敌人。可是没有人责怪他,因为每个人都很木然,寇桐妈抬手把曼曼搂进怀里‐‐其实对于她来说,关于儿子真实的记忆,寇桐也应该是曼曼这样乖巧又偶尔淘气的小东西才是,可是一转眼,他已经那么大了。黄瑾琛叹了口气,蹲在老姚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说:&ldo;想想你的女人和孩子,没有你,他们怎么活?&rdo;寇桐用脚尖给了他一下,黄瑾琛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外行说错话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谁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管他们的死活?他就是因为知道没有自己,他们没法活,时间长了,身上才背了这么重的一副枷锁。寇桐看着他蜷成一团的背影说:&ldo;人总会老的,就像孩子也总会长大的,等你老得实在无能为力,保护不了他们的时候,你的血就会在你儿子的身体里继续流下去。&rdo;姚硕一动不动。寇桐却笑了:&ldo;其实我很羡慕你儿子,有时候我想,要是我有你这么一个老爸就好了,也会在小时候偷偷给我买水枪,不苟言笑,但是有任何困难,都知道还能打电话找你求助……哪怕有一天,我知道你也没那么无所不能。&rdo;又一阵急促的警报,房间开始第二轮的晃动,他上的第二层锁链崩了。寇桐不着急,手动拆解的路径比不上记忆芯片,当中五分钟的缓冲时间,每一层锁从被出发到冷却冻结空间一共需要三十秒钟的时间,十层锁足够撑到他们离开这里的那一刻,能用简单的四则运算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秦琴终于被混乱的空间频率和混乱的环境提前惊醒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不熟悉的人和房间,以及形似疯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何晓智,何晓智攥紧她的衣襟:&ldo;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让它停下来,我不想走,不想离开这里!&rdo;秦琴下意识地在操控匣上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手指从盒子上穿了过去。&ldo;操控匣倒数计时空间跳跃,为防意外情况,它本身会变成c物质。&rdo;寇桐轻轻地说。秦琴看了他一眼,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突然一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大堆牌:&ldo;寇桐!你这个叛徒,别想跑!&rdo;黄瑾琛皱起眉来,往旁边迈了一步,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秦琴情不自禁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所有的牌在她身前飘了起来,黄瑾琛的手已经扣在了上了膛的枪上,一想起马上这个屋子里就要多出一大堆不知道哪里来的牛鬼蛇神,就觉得异常头大,真想把这个惹事讨人嫌的臭女人一枪打死了事。可是还没等他们正面交锋,飘起的塔罗牌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突然呲啦呲啦一阵乱响,然后黑炭一样地落到了地上,秦琴脸色立刻惨白,她有种源于想象的错觉,就像是身体里的某种力量被突然抽出去了一样。黄瑾琛怔了怔,听见身后一个人低低地说:&ldo;当你本人的偏执和牌面上固有的含义的矛盾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rdo;他诧异地回过头去,发现姚硕已经扶着墙站起来了,碎裂的空间和造成的镜子碎片在他的手背上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他却毫无所觉。纵然一脸疲惫,也仍然拼命地挺直他的肩膀。他用这种姿态过了一辈子,如果不出意外,也会继续这样过下去‐‐他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