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才想说话,看了一眼顾湘懵懂的样子,便又把话给咽回去了,只觉得跟她说话也是鸡同鸭讲,没趣得很。那一刻温客行竟觉得有几分迟来的委屈,这些年,他们一个个见了他,不是怕,便是觉着他疯疯癫癫不可理喻,又几个能在夜色里,坐在篝火旁听他荒腔走板地唱支曲子,说几句只有自己明白的故事呢?他忽然问道:&ldo;阿湘,你觉着我疯么?&rdo;顾湘一怔,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淡淡的,并无愠色,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温客行扭过头去,嗤笑一声。顾湘想了想,却又补充道:&ldo;你疯我也跟着你。&rdo;&ldo;你跟着个疯子做什么?&rdo;顾湘搜肠刮肚地想了好半晌,她自小不愿意念书,也没人逼她学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便乐得自由,如今只勉强认识几个字,这才发现人肚子里还有有点墨水的好,比如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总不知该从何说起。终于只剩下一句话,便脱口道:&ldo;疯子就疯子吧,我就是觉着,跟着你比跟着别人强。&rdo;温客行看着她,半晌,轻轻地笑了。顾湘被他那微许寂寞的笑容所激,竟不经大脑地又说出一句话来,道:&ldo;主人,我觉得其实……其实你是个好人。&rdo;温客行便笑出声来,点头道:&ldo;好,你今夜放了一宿的屁,总算说出一句人话来。&rdo;言罢,他推开窗户,便要跳出去。顾湘忙道:&ldo;主人去哪里?&rdo;温客行摆摆手,说道:&ldo;我瞧那叶白衣是个小白脸,小白脸通常没有好心眼,怕姓周的傻小子吃亏,跟去看看。&rdo;顾湘还没来得及答话,他人已经不见了踪迹。顾湘半晌才回过味来,明白&ldo;姓周的傻小子&rdo;指的是谁,脸色立刻颇为精彩,自语道:&ldo;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睁着眼说瞎话,傻小子……傻小子……嘿,那我一定是天字号,是你的师父不是?哼,你们师徒两个这点倒是一样一样的,甭管遇见谁,都先以小人之心度之。&rdo;周子舒冷冷地道:&ldo;古僧前辈固然是武林名宿,可家师早已仙逝,晚辈纵然不孝,也容不得别人这样折辱他。&rdo;叶白衣一怔,失声道:&ldo;怎么,秦怀章死了?&rdo;周子舒还未来得及说话,叶白衣的目光便忽然暗淡了下去,脸上竟露出些许茫然神色,低低地道:&ldo;是了,也不知多少年了……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无论魏晋……山中无日月,原来世上已千年,连秦怀章都不在了。&rdo;周子舒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会,发现他并无恶意,只是仍不会说人话罢了,便也微微放松下来。他心里认定了这人便是传说中的长明山古僧,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竟一直长生不老一般保持着青年模样,莫不是真如世人所说,已经羽化登仙?叶白衣伸手道:&ldo;把你的剑给我瞧瞧。&rdo;见周子舒不动,叶白衣便不耐烦道:&ldo;当我没见过么,那还是当年我给你师父的,又没人抢你的小玩意,看看都不行么?秦怀章的徒弟怎么这样不成器!&rdo;周子舒这才想起,自己那剑上刻着&ldo;白衣&rdo;二字,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古怪的剑铭,谁知竟是这货的名字,登时脸色好看起来,心里十分呕得慌,于是不清不愿地将手伸进腰间,在腰带上鼓捣了一阵,手中便多了一柄极清极明的软剑,递给叶白衣。叶白衣扫了一眼他那青黄枯瘦的手,一边皱着眉接过去,一边还挑刺道:&ldo;好好的人,非要再盖一层皮,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最看不上你们师徒两个这藏头露尾的模样。&rdo;周子舒一边好汉不吃眼前亏地默然不语着,一边心道‐‐这老不死的。叶白衣将那软剑拿在手中,剑身充盈着他的内力,剑身便挺了起来,似有共鸣一般地微微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叶白衣那细长的眉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怅然的怀念之意。他看着那名叫&ldo;白衣&rdo;的剑,心想,原来故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反倒长命,都到了小辈人手里。好一会,才交还给周子舒。周子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ldo;不知前辈深夜叫晚辈出来,除了试晚辈身手和师门之外,还有什么……&rdo;他这一句话没说完,叶白衣忽然伸手贴上了他的胸口,那动作快得竟叫他来不及反应,若是那人趁机下手,他简直没有躲闪的余地,周子舒一僵,登时顿住了。叶白衣却没有了其他的动作,只是微微皱起眉,周子舒便觉得一股子轻轻柔柔的内力,顺着他的手掌传过来,像是在他身上探查着什么一样。七窍三秋钉登时被他内里所激,发作起来,周子舒微微冒了冷汗,却仍是硬挺着,并没表露出来。谁知这时,叶白衣忽然发力,那贴在周子舒胸口的内力竟恍如小溪化作江流一样,猛地冲入他已经枯死小半的筋脉,周子舒只觉那钉在他胸口的钉子像是被对方的内力搅翻了一样,登时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一下,便往后倒去。身后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轻叱一声:&ldo;你做什么?!&rdo;一边接住周子舒,随即一甩袖子便要将叶白衣的手打开,叶白衣&ldo;咦&rdo;了一声,不躲不闪,两人便硬撞了一下。叶白衣只觉得撞上一股子诡异浑厚的内力,心里微微一震,竟升起几分胸闷的感觉。温客行却更是大惊,他甩出去的那一下几乎用了八成内力,竟似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生生地被挡了回来,他钳住周子舒的腰,往后退了半步,旋身侧身挡住周子舒,也借此稳住脚步。这才去打量叶白衣,一双眼去了笑意,微微眯起来,他此时看人的目光,竟叫叶白衣想起了毒蛇‐‐阴冷非常,胶着在人身上,如跗骨之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