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洞庭大会?&rdo;周子舒一愣。&ldo;正是,&rdo;曹蔚宁解释道,&ldo;不知周兄可曾听过那江南张家灭门一事,不光如此,听说前些日子,泰山掌门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房中,门下三大高手竟一夜之间全部罹难,死状和张家人极像,那张家的小公子幸存,眼下也在赵家庄,赵大侠的庇护之下,亲自指认,凶手乃是青竹岭的恶鬼众们。洞庭大会,便是高崇大侠拿出山河令,要集天下英雄之力,铲除鬼谷。&rdo;周子舒下意识地看了温客行一眼,却见他兴致颇高,还开口问道:&ldo;真有此事?&rdo;曹蔚宁道:&ldo;千真万确,我和师叔便是奉我师父之命,下山参加洞庭大会的。&rdo;这小子果然灵狐于是两人行又变成了三人行,反正洞庭也是周子舒的目标之一,他倒也没什么异议。有的人生活的常态就是吃饱混天黑,叫他多想,他也反应不过来,逼得急了还得脑袋疼,比如曹蔚宁。有的人却习惯于遇到事情,总要比人多看一眼,多想几分,这也是习惯使然,说不定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脑子就已经圈圈套套地走了很多弯子,比如周子舒。周子舒和温客行磕牙打屁照常进行,没事了就你损我几句,我调戏你几句,大有生命不息,试探不止的意思。唯有曹蔚宁还傻呵呵地在一边听着拾乐,总结道:&ldo;二位感情真是好。&rdo;周子舒闭上嘴,瞟了曹蔚宁一眼,十分无语,心道清风剑派的掌门莫怀阳他是知道的,彻头彻尾的老狐狸一只,怎么狐狸窝里会养出个大兔子来?温客行就坡下驴,得寸进尺地伸手揽住周子舒肩膀,对曹蔚宁笑道:&ldo;多谢曹公子,实不相瞒,温某此生,是打定主意非周絮不娶的。&rdo;曹蔚宁的嘴张得和眼睛一样圆。周子舒习以为常似的飞快地接道:&ldo;怕要辜负温兄厚爱,在下命薄,罹患绝症,满打满算也没几年好活了,这棵歪脖子树眼看着摇摇欲坠,恐怕吊不死温兄的尊颈,还请换一棵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rdo;温客行认真地道:&ldo;你若不在了,我便孤独终老去。&rdo;周子舒笑里藏刀地说道:&ldo;尊驾这般天纵奇才,必然高处不胜寒,孤独终老乃天命许之,在下小小一个凡人,何德何能篡改天命呢?&rdo;温客行没皮没脸地说道:&ldo;哪里哪里,阿絮你自谦如此,实在是太客气了。&rdo;周子舒忙摆手道:&ldo;不敢不敢,其实我一点都没客气。&rdo;曹蔚宁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游移半晌,终于三魂七魄归位,脱口便问道:&ldo;……难道因为周兄身上抱恙,才使得二位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rdo;温客行和周子舒同时哑然了片刻,温客行&ldo;噗嗤&rdo;一声笑出来,只觉曹蔚宁此物绝了。半晌,周子舒才干咳一声,将温客行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去,正色道:&ldo;曹兄不必多心,我与这位温兄是怎么也成不了眷属的,怨偶倒是有可能。&rdo;曹蔚宁还以为他是强作欢颜,于是皱着眉想了一阵子,沉痛地说道:&ldo;周兄这般人品,不该受此苦楚。&rdo;周子舒苦笑道:&ldo;多谢曹兄,我一点都不觉得……&rdo;曹蔚宁道:&ldo;家师一直和一些江湖中的异人有来往,还有幸识得几位巫医谷的前辈,若周兄不嫌弃,等洞庭一会、咱们解决了邪魔歪道以后,可以和我回去一趟,师父他老人家定会有办法的。&rdo;周子舒简直感动得潸然欲泣了,遂默然不语。孰料曹蔚宁还是个行动派,立刻对两人抱拳道:&ldo;二位请在前面客栈等我,我这就给师叔留记号传信去。&rdo;言罢转身便走,温客行对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道:&ldo;古道热肠,真乃我辈中人。&rdo;一回头,却见周子舒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温客行便顿了片刻,问道:&ldo;怎么,是不是方才在下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了阿絮你的铁石心肠,打算以身相许了?&rdo;周子舒冷笑道:&ldo;恕我愚钝,还真觉得……温兄去洞庭的动机,扑朔迷离。&rdo;温客行一本正经地说道:&ldo;救人危急,仗义疏财,这些都是小善,你可知大善是什么?&rdo;周子舒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温客行自顾自慢慢地说道:&ldo;地狱一日不空,我一日不成佛,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说呢?&rdo;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静地望着很远的地方,一张英俊的侧脸,平日里的戏谑玩笑之意倏地无影无踪,真就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佛像。&ldo;这是人间,&rdo;他接着说道,&ldo;人间,就不该有魑魅魍魉的东西,那位……德高望重的高崇高大侠,也是为民除害,我等若不出手相助,岂非枉读那许多年的圣贤书?听说很多年修行,方可来人世一遭,若不做出些事业来,岂非对不起这几十年?&rdo;周子舒没接话,温客行却回过头来,追问道:&ldo;阿絮,你说是么?&rdo;半晌,周子舒才轻笑一声,说道:&ldo;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温兄是个正人君子一样。&rdo;温客行却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道:&ldo;这世上有三种人,爱吃肉的,可有可无的,和不爱吃肉的,此皆是生而如此,可有时候爱吃肉的人,偏偏生在穷人家,不爱吃肉的人,偏偏要在山珍海味中长大,岂不是很可笑么?&rdo;周子舒沉默了一会,才极慎重、极缓慢地说道:&ldo;温兄说的什么哑谜,我是不明白的,不过倒也听说过一个道理。&rdo;&ldo;什么?&rdo;&ldo;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rdo;温客行闻言先是怔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简直前仰后合,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周子舒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蜡黄的皮肉和扭曲的五官看不出喜悲,眼皮却微微垂下,好像要看进温客行心里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温客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直起身来,伸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点眼泪,看着周子舒道:&ldo;我发现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对我胃口的人了,阿絮……其实易容之术我也是多少懂些的。&rdo;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子舒,看得周子舒的二皮脸都有些不自在了,便顺口道:&ldo;是么?&rdo;温客行十分认真地说道:&ldo;所以我也勉强可以把自己变成阿湘那副模样。&rdo;周子舒呆了一呆,见温客行正上三路下三路一脸猥琐地打量着自己,立刻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转头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温客行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目光凝在他透出衣服若隐若现的一对肩胛骨上,就觉得即使那人破衣烂衫、落魄潦倒,身上也有那么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好像那个阳光遍落的下午,他眯着眼靠在墙角,大喇喇地坐在大街上,分明一副叫花子样,却比谁都悠闲,比谁都从容。温客行就知道,那人其实只是在晒太阳。有这样一个背影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是美人呢?温客行洋洋自得地想,自己这双眼,在世将近三十年,可未曾看漏过一个呢。眼看着周子舒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温客行这才抬起腿溜溜达达地跟上,嘴里低声自语道:&ldo;那橘子树又没长腿,怎么知道自己是要变成橘还是要变成枳呢?再说无论是爱吃肉还是不爱吃肉的人,若是有一天不小心掉进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整天茹毛饮血过活,可不也很痛苦么?&rdo;傍晚的时候,曹蔚宁赶了上来,便直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头,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ldo;周兄和温兄……是闹别扭了么?&rdo;&ldo;曹兄多心。&rdo;又是异口同声。温客行眯起眼睛扫了周子舒一眼,眼神跟带钩子似的,十足的调戏之意,周子舒只当没看见,兀自不动如山。曹蔚宁抓抓头,说道:&ldo;其实……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说,说实话,以前也听说过,不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遇见男子……&rdo;温客行就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曹蔚宁忙道:&ldo;温兄千万别误会,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虽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可二位都是侠义之人……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不过……咳咳,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行得正站得直……&rdo;周子舒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砸吧砸吧地喝下去,心想,这傻小子已经语无伦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