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敏之对朝堂政事见解颇为深刻,常与檀轻尘不谋而合,却不及他雄才大略气度高阔,有时候不免略失端方仁和、稍显急险诡绝了些,每每这时,檀轻尘就微笑摇头道:“一味倚靠谋略机巧终不入流,知人善用、当机立断才是治国正道。”
转念一想,问道:“这些都是你大哥教的?”
贺敏之点头:“慕容之恪说,生死关头,容不得情,必定要不择手段,才能你死我活。”
檀轻尘道:“慕容之恪是兵家,这么说也不奇怪。”
微微一笑,道:“难怪慕容氏善复国却不善治国。”
相处时间久了,檀轻尘虽言语亲密、关怀备至,却始终以礼相待,偶尔情动,也是竭力克制,最多握了贺敏之的手玩笑着写一幅字。
贺敏之轻松下来,笑语焉焉,檀轻尘如沐春风,醺醺然欲醉,只觉得此生尚未有过如此美好的时刻,寸寸光阴都是出乎意料的大欢喜。
贺敏之人前称他“王爷”,私下两人谈笑下棋、读书议事时,便一口一个“十四舅父”。
檀轻尘起初听了只觉得刺耳,却架不住他笑嘻嘻的一句一句说道:“十四舅父这局又是赢定了。”
“这汤不错,舅父也多喝一碗。”
“该死的响马头子,骨头倒是硬得狠,连着用了两夜的吊刑都不肯招供……舅父,把小英子那奴才叫过来问问有什么好法子。”
听得熟惯了竟油然而生出一份亲情一份感慨来,明白贺敏之那点心思,也不点破,由得他去。
王府里安静,却不知外面已是传言四起。
人的嘴澡堂子的水,泼谁谁脏。这官场上更是短不了蜚短流长,只不过议论得稍微隐晦些,笑得更加暧昧些,骂词却不比坊间逊色,辞藻更是精美,蕴意更加恶毒。
原本文帝在世时,对贺敏之就是圣宠隆重,如今换了新皇,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治世手段不输其兄倒也罢了,对这位贺大人的宠信竟也丝毫不让其兄,同坐同卧、同起同食。
大理寺中逐渐也有了些风传。
杨陆百忙中叫了几个寺监过来,冷笑着让他们把话传下去:“大理寺是崇严刑尚峻法的所在,不是街头巷尾酒肆茶坊,贺少卿这些时日忙于响马大案,没空跟你们啰嗦,我看有些人倒闲得很,日后大理寺中再有人说无聊言语,我便禀了摄政王,打发他去凌州就地取证。”
就此风平浪静。
贺敏之却是一改素日的谦和低调,有恃无恐懒得避讳,整日坐着摄政王的大轿来回出行。
有大员老臣不知内情,遇轿而恭让,事后得知竟只是个从三品少卿,不禁气得乱战,痛骂贺敏之厚颜无耻、恃宠跋扈。
一时就有不服摄政王想借此生事的,托御史写了折子参贺敏行止不端、轻浮无礼,更捏造了一条流连花街柳巷的罪名,只试探摄政王的态度。
檀轻尘看了,那一分笑纹似刻在了脸上不做稍变,十分的淡定自若,只随手把折子扔了,不加理会。
那些人摸不清底细,探不出端倪,也就按捺住不敢轻举妄动。
小英子偷着看到那份折子却是大喜。
这些时日贺敏之在摄政王府,只要见到小英子,必定要为难他,见不着也常吩咐他过来羞辱一番。
小英子本就是个心胸狭窄的刻毒小人。
在宫中时,就曾为着一个皇后甚喜的小宫女骂他一句“阉货”,在皇后殉葬后,一朝得势,便把这小宫女折腾得不成人形,割了舌头转手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
贺敏之曾在寿王府踹他一脚,这一脚之仇碍于檀轻尘一直未敢有所动作,此时新仇旧恨只累积得心肺都要炸了,恨贺敏之恨得牙髓都疼。
当下想了一想,趁贺敏之一人独坐便去奉茶,袖子里不经意滑下那折子,啪的摔在眼前。
贺敏之看他一眼,打开折子看毕,却抬手将一杯热茶尽数泼到小英子脸上,笑道:“你若真是个忠心的奴才,就该盼着我莫要出事。万一我有事,你家王爷定会徇私护短,偏偏眼下又是众目睽睽的盯着,你说,对王爷大业好是不好呢?”
看小英子的脸不知是烫的还是气的,通红赛过猴屁股,不由笑得更加欢畅了几分:“你这阉奴身上少了些东西,脑子里却少不得,否则还能有什么用处?”
小英子低着头,却捏紧了拳头,眼神闪过一丝狠毒的杀气却强自压下,已暗暗立誓,有一日贺敏之若失宠,定要不惜一切,让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