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了店铺,远远的就看见雪宸一个人忙碌的身影。他看见我们,冲我们使了一个眼色——有状况!我们俩悄无声息的躲进了后堂。
再一会儿出来,一个是嬉皮笑脸的掌柜,一个是面无表情的管帐。形容身材,都已大变。
这话又要说回来了。
那日太子身死,我跟赵麟君烧化了他的遗体后,悄悄带到他母亲的身边葬了。但对外仍然放出太子还活着的消息,不让大皇子和孟湘臣安身立命。孟湘臣不信太子未死,还无大恙,那大皇子日日怕我们回去找他算帐,竟三年内郁郁而终,可谓大快人心。
而我们并没有找孟湘臣算帐,不是因为我对他还有旧情,而是因为——自那一日后,我跟赵麟君都决意退出江湖了。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和赵麟君正是从太子身上看到这个事实,才决定立刻离去。再不用那江湖手段,去试图解决这天下纷纷扰扰永无了结的事端……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来到这南山脚下,带着人皮面具过起隐姓埋名的生活。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店铺,一方面为过往的行人提供食宿,一方面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也算十分惬意。
南山脚下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众多,也多在我们的客栈中饮酒住宿,阔谈天下大事。我和赵麟君以化外之身看他们高谈什么功名吏禄,雄心抱负,也觉得十分有趣。日子久了,竟有点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而我上面提到的某次过错,正是出在这个小小的店铺里。
一日。两群互敌的江湖人在酒肆里吵将起来,眼看就是一场混战。本来对于这种局面,我们一直的态度都是——随便他们怎么打都不管。但那天的事情的确比较诡异:他们争吵的理由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诡异就在于这个女人还自称是我的弟子。两派人马为了娶她,不惜用我的酒肆做陪葬。
我左看右看那个女人,的确不认识。怕自己老眼昏花丧失记忆,还专门向麟君雪宸求证。结果就是收获赵麟君一记最刻薄的目光——好吧,还好是弟子不是老婆,不然我就算跳进黄河……也要被他修理了……
两派人马后来就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我坐在柜台里假装惊恐的看好戏——没想到这一看那个气哦~打的烂也就算了,没见过这么烂的~简直有辱观赏性。我的那个女弟子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两拨人为她场场过招,一脸的坦然加傲气。我瞧着越发好奇,于是假装走过去给她添茶,顺便试了一下她的武功——跟雪宸都很有距离啊……我失望的转身回去,却没想到那个女人惊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背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女人武功虽然很一般,但是脑子还好用,她说了一句“这酒肆中有高人”,就挑唆着两派人马来攻击我,我招谁惹谁了?可是两派人马都画下道子,要跟我比划比划。
一派自报门派是黄山派的,一派是南海派的——原来都是江湖10大门派中的好手。我十分纳闷的回头又看了一眼麟君,现在正派的武功都这么不济了?
我向他们保证,随便打,我不管,店子砸了不用赔。可是人家不听我的,他们更喜欢听美女的。
看来是躲不过了。我想了想,就说:“你们一起上吧。”
这不是我托大,我暂时还不想别人知道我在这里。群殴不容易看出来武功招式,我还想继续过隐士生活。
于是大家愤怒异常,想把我大卸十八块以震门威。可是他们忘记了两点:群殴中就算把我杀了,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第二点是,他们根本不可能能杀我,再多一倍人力都没用。
于是,我十招之内制服了这两群人。顺便好心弹弹他们身上的灰,告诉他们如果想活命今天的事情就什么也不要说。然后顺便告诉那个女人,她要是再敢用赵岩嵩弟子的称号招摇撞骗,我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因为我真的不会狠,所以我在家说话一向没有什么权威性。不过这一次看来蛮有效果的,让我很是得意了两天。可惜没两天反效果就出来了,酒肆里面目光不善的人越来越多,而且直接都是冲着柜台来的,看得我直发毛。赵麟君那个气哦~在床上搞定了我三天后,发配我上河边钓鱼去,当然,这也是“打消那些武林中人找你比试的念头“的权宜之计。
而今天,雪宸冲我们一使眼色,我们就知道酒肆里又来了大人物,连忙换了装,猥猥琐琐的走出来。
抬眼一看,窗边自斟自饮的,却是孟湘臣。
他还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连举杯喝酒的动作都仿佛做戏般完美无缺。我跟赵麟君互看了一眼,眼中都不禁出现忧郁的神色。
店里的空气,似乎都有些异样了。
说天下第一高手赵岩嵩长什么样子,江湖中十个有九个说不知道。但江湖中十个人有九个都知道孟湘臣长什么样子。酒肆里有孟湘臣华丽的光芒压阵,那群武林人士也不敢有所放肆,都静静的等待着,看什么事情会发生。
孟湘臣一边饮酒,一边对身边的随从说:“你们知道吗?我以前是南山少林寺的,这一次在山下喝酒,也算回家一趟了。”
随从附声道:“大人,为何不上山去,与师门一叙往事?”
他摇摇头:“走了,就莫要回头。回头伤心事太多,生生把人折杀。我还不如在自家的酒肆里遥敬一杯浊酒,以谢师门。”说着,他果然端起一杯酒,拜三拜,十分慎重的倒在了地上。
我和赵麟君对望了一眼,都不明白孟湘臣此举何意——我们开的店铺,什么时候又成了他的“自家”?
那随从仿佛串好了台词般,立马说道:“大人,您这一去,怕是店铺也管不上了,不如典当给别人,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摇摇头说:“管不了就给朋友管。此地虽陋,却是我一腔心事所在。我远去他乡,知此地还有朋友,还有根基,才不会日日被乡愁所困。”
此语一语双关,听的台下人人脸上一凛,而台上人人也是心中一震。
随从唯唯诺诺,轻叹道:“大人也是一个念旧的人啊。”
孟湘臣点点头,站了起来,向我们这边走来,看样子是要亲自来结帐。
赵麟君神情自若,埋头看自己的账本。而我已经避无可避,只好抬头带着笑脸迎上去,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孟大人,您今天大驾光临,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呢?”
孟湘臣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你回头去告诉我的那位朋友,此地他好好帮我看着。如果有人敢惹麻烦,八百里告急也要报我,明白了?”
“明白,明白。”我点头哈腰的,将掌柜的铜臭市侩样学了个十足十。
“那好,我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清淡无波的声音里,我总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
而在那一刻的对望中,他的眼睛,竟仿佛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