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叫天屈听得陈果真是三尸神暴跳,正好喝过水了,柳眉一竖又开始骂:“放你的屁!君莫笑的衣服都在你身上!定是你强抢人家的衣服,还把我的桌子都拆了!”
一听她这么说,魏琛登时露出好不委屈的样子:“老板娘!这话就更没道理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守夜,我的衣服被贼儿摸走了,我想借他衣服出去买件换上,他也不肯……”
陈果还是呸他:“就你那邋遢腌臜袍子还有人会偷!偷你个大头鬼!白送给人家还得贴钱!还不把君莫笑的袍子脱下来还给他!”
魏琛嬉皮笑脸:“陈小娘子,脱,那是脱得,但脱了之后,总不能这么在你铺子里讨营生……吧……?”
君莫笑的袍子虽然旧,但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如今穿在魏琛身上,教陈果怎么看怎么碍眼,就挥挥手:“等着。”
她一阵疾风一般又刮回了后院,片刻间抱着一叠衣衫回来。魏琛见状瞪大了双眼,很是谦虚恭敬地说:“老板娘,情郎留在你这里的衣服,我哪里敢穿。”
陈果作势要给他个耳刮子:“……我爹爹留下来的旧衣服,你可仔细穿了,要是划出一道口子,我撕你一层皮!”
“那就更不敢了。”魏琛笑嘻嘻朝君莫笑撇撇嘴角,“君伙计干净仔细,还是他穿得好,他穿得好。”
“拿来。”君莫笑听到这里懒得再说,一摊手,抬眼看着他。
魏琛看着他的双眼,权衡了不知道有没有一念的工夫,乖乖地又把那刚刚穿热的衣服脱了下来。
看一下破伞要杀人,穿一下破衣服要杀人,要是哪天不小心穿了他的鞋,那……真是要给撕零了吧。
腹诽归腹诽,但就算嘴贱如魏琛,到底还是很明智地没把这句话当着君莫笑,不,叶修的面说出来。
前一任的陈老板生前做过一段时日的镖师,人也生得魁梧,留下的旧衣服穿在魏琛身上立刻就多出了三四分的余裕。虽然魏琛和自己父亲的相貌气质全无一丝相似之处,但当魏琛去井边冲了把凉水澡才把衣服穿好再出现在陈果面前时,陈娘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挥手恶声恶气丢下句“驴子牵到南越国也还是驴子”,就头也不回地转回了后院。被丢下的两个男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到底还是明白过来了些什么,君莫笑又以他一贯的慢腾腾的、梦游一般的懒散态度开始了这一天的劳作,而魏琛则破天荒地先剃好了胡子又梳了个整整齐齐的发髻这才出门去了,谁也再没说话,更没惊动他们的老板娘。
魏琛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便打了回转。回来之后先探头探脑往后院那边望了一眼,凑过去拿胳膊戳戳还在扫地的叶修的背,满脸不高兴地压低嗓子说:“那个我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叶不修,叶盟主,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么一个老弱病残被欺负,真是毫无一丝兼济武林同道扶协孤老之心,令人唏嘘齿冷之极啊……”
叶修好整以暇地给地面洒水,头也不回地答:“我看那条子上说得还挺对嘛。你说人家师门说到这样不堪的地步,这不过是挂一挂你的袍子,就算是挂一挂你的人头,也没处说理吧?”
魏琛轻轻啧了两声:“这话更没道理了……他家难道不是贼公贼婆起的家?北楼老邹,难道不是个糊涂蛋?”
“少来,装傻就没意思了啊,一口一个野鸳鸯一个破镜金钗,全没一句人话。要是在场的是孙哲平,能当场用筷子都要戳死你。”
被他揭破魏琛还是老着脸皮,只管假模假样地抚了抚胸口,摇头晃脑继续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怜老夫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颗黑心在尿壶吧。还有,你就这点可怜巴巴的内力了,还是留着保命吧,别一天到晚玩什么捏银子的把戏了,也不嫌人看得牙酸。”
听到他前半句,魏琛正要跳起来反驳,奈何后半句来得太快,直给他噎了一下,才说:“叶不修早晚有一天有人能撕了你这张烂嘴……牙酸就牙酸,不露一手,老夫怎么走得出蓝溪阁的门?”
这下叶修真心实意地点头表示赞同:“对,不先把人吓着了,就你这么欠的嘴,那是真走不出去。不过总有不怕吓的,就好比百花那个青年人,亏得人家心好,半夜摸进来全无一点杀气,又不欺负你内力没了,只抽你一件衣服同你开个玩笑就算了。”
至此,魏琛回味过来昨晚的事情叶修是一点不漏地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忍不住又往他那边望了一眼,依然是消瘦的脊背,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被折断了,扫起地来重手重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不会武的小伙计。于是他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未尝没有一丝自嘲:“唉,算了,只当虎落平阳……咳咳,那个,所以那个拾夜堂那个假脸儿,真是张……佳乐?”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步可闻,叶修回头瞥他一眼:“三分是他。”
“你这眼睛里不能揉沙子的人,也只敢说三分?”
叶修这时已经扫好了地,先招呼着魏琛把那碎得不成形的桌子给收拾了,又说:“不过昨晚这一闹,就有六分了。这主要是托魏楼主你这张臭嘴的福,专门戳人心窝,还老往最狠的地方戳,寻常人等,哪里吃得住你这一记诛心掌,修炼但凡有一点不到家,只能显原型了。还有那个少东家,真不是你养出来的?这一唱一和的架势,比当年你费尽心血去养的那群小崽子,可是贴心多了。”
魏琛干巴巴地笑一下:“人家玉堂金马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哪里会是我的徒弟。”
“你现在也不用养崽子了,还这么捞钱……嗯?还是你又开始养崽子了?”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如电地投来一瞥。
魏琛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说:“百花楼到处找他,他竟然跑去霸图了,好吧,不想回百花也在情理之中,但又还在找孙哲平,这是什么路数……不过反正张新杰心脏,谁知道许诺了他什么。可惜了这一朵北地花,既然寄在了青州的地界上,只能给霸图当一把杀人刀了。”
叶修看着他的神色,沉默了一下,还是接着魏琛的话说了下去:“求仁得仁,杀人刀也不是做不得。魏楼主也会怜香惜玉?”
魏琛嘿嘿一笑:“当然做得。这世上要活下去,没什么做不得。我见犹怜,我见犹怜。”
最后一句话又恢复了猥琐本色,显然当不得真。而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也就再没多说下去,眨眼工夫把酒铺收拾好,又是一天开张的时候了。
一开张魏琛不知道闪去了哪里,叫那些有心找上门来看热闹的人都扑了个空;而稻草人因为挂在城楼最险最高的角上,驻守的官军无力取下,就这么眼睁睁地挂了一整天,任由进出石城的人流观赏品评,直到第二天一早,大家一早起来,才发现不知道又被谁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