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虽低,可是身边都是习武之人,立刻惹来旁人侧目,尤其是站在他前面的几个霸图弟子,因为前天就见识过他这张嘴的厉害,更是神色精彩之极。张佳乐本来是可以就座的,但他推说要陪同黄少天,就站在了他身边,听到他说话后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也不能年年都去山里,路上多难走?再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而且过去几年武林大会都在嘉世开,那就在湖边,依山靠水风景绝佳,据说不逊色任何神仙洞府。”
“嘉世又是什么?那又为什么要在石城开了?”
这话问得直让有些修为不够的霸图弟子恨不得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只求不与黄少天站在一处丢这个人。张佳乐留心到其他人脸色,轻轻扯了他一把:“这事说来话长,你先把眼前的热闹看了,回去再说。”
“你就简单说了不就完了老孙不是我说有些时候你们真是说话太慢啦,说来听听嘛。”
张佳乐目光一转,瞥见黄少天满脸的期盼之色,只好说:“武林大会要在盟主所在门派开,过去几年的盟主是嘉世的叶修,去年才由周盟主接任……但这其中真是许多破例,三言两句说不清爽,可不是我要糊弄你。”
“那他们两人又是谁武功更高?”
“他二人从未听过交过手,这真没人知道。”
答完张佳乐想了一想,正想补一句“不过据说叶修武功高深莫测,出招更是诡谲,非常理可以推断”,可这时黄少天一问不得,目光又往座中一扫,忽地追了一句:“哎哎哎这么说起来之前在兴欣听到的那个百花楼今年来了没有?”
他一面问,一面好奇地张望。张佳乐却一眼也不多看,答道:“来了。”
“哪里哪里?”
他这才拿目光示意了方向,黄少天望了一眼,立刻说:“坐着的那个是掌门?好生年轻,不过看起来精气神差了点啊。”
“百废待兴,事事都要操劳,想来辛苦得很,气色欠佳也不奇怪。”
“辛苦一点不怕,好在没暮气。好些人忙着忙着忙出一身暮气连为什么忙都给全忘了个干净,这就无趣了。”黄少天看了一眼没了兴趣,随口说道。
可张佳乐听到黄少天这样的考语,终于忍不住朝着师门的方向仔细看了今天的第一眼。自从当年被逐出师门,他与这班同门师兄弟再未见过,如今昔日的小师弟已然接过掌门之位又担起门派复兴的重责,虽然神色有些憔悴,可神情坚毅,果真如黄少天所说,看来不为这重责所苦。
张佳乐顿时有些眼热,又真心实意为邹远和今日的百花高兴,忙匆匆别开目光,点头附和:“少天说的是。”
但黄少天毕竟不是武林中人,这番考语也下得轻巧得过了头:几年前的那场大变故伤了百花元气,新任掌门邹远虽有励精图治再挽狂澜之心,经过此事的百花亦南北两楼合而为一,可昔日武林豪门的气派再难得见,今年的武林大会上百花上下也甚是黯淡,没落之势隐约可见,由是叹息感慨者有之,闲坐壁上观者有之,乐见其成者亦未必无,只是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到了眼下这一刻,都还是碍着一份武林同道间的香火之情,绝不至于当面戳破。
待诸家掌门都寒暄谦让一番各自落了座,大家才发现原来敬陪末座的是代微草的王杰希出席的高英杰,他一个半大少年硬被请上了座位,坐上去后见不少比他年长得多的前辈都还站着,早已局促得不行,一张脸憋得通红,简直说得上是煎熬了。
待诸人坐定,周泽楷徐徐起身,轮回武馆偌大的场子霎时间便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不免全齐刷刷地转向了他——昔日叶修在任时,武林大会从不出席,这类人情上的往来悉数扔给苏沐秋和嘉世的长老陶轩去周旋,是故那几年间,多少人对此人都是只闻其名,始终不得一睹真容。如今这武林第一人的盛誉归在周泽楷头上,难免叫人好奇他又会是何等作派,但不管是什么作派,好歹是能亲眼看一看真人了。
周泽楷立了良久,始终一言不发,幸而他风度翩然若仙,更生了一付好相貌,纵然一言不发也不让人厌烦,还能借机好好看清楚他。就这么静立半天,周泽楷终于说:“……诸位辛苦。”
说完这句又静了下来,由着江波涛接过话来客客气气地说了一通诸位路上有多劳顿今日齐聚一堂正是为江湖正道武林大义而来之类的言辞,甚是周到斯文,可惜就是在场诸人精通文墨的到底还是少数,一席话说到后来,不少人早已神游天外,净盯着周泽楷和苏沐橙看去了。
“……自去年年尾叶盟主神隐,幸得嘉世陶长老及诸位武林同道推举鄙派周盟主接任武林盟主之位,至今已近一年。本想既然临危受命事出从权,本该万事稳为先,或可将这盟主之争暂时轮一轮空,待到明年人心稳定再做计议;但今年六月间,鄙派与诸大门派商议之后,深觉武林盟主一职,武功服众固是本份,更需德才忠义兼备,方足以挑起此项重责,以为武林同道之楷模。是故今年武林大会虽略脱于常轨,亦不在我商州轮回总坛,但周盟主与我轮回众人初心不改,多蒙诸位前来赴会,还愿今日这一场切磋诸君皆有所得,方不枉费这一程千万里奔波之苦。若周盟主今年有幸蝉联此位,来年我等必在商州恭迎诸位大驾。”
话说到这里才算是到了尽头,江波涛侧过脸来又望了望周泽楷,后者会意,略一颔首,还是只言片语:“开始罢。”
张佳乐听完这一席话,正在想这位周盟主和黄少天年纪相仿,性格却是天差地远,念及此他也不免看一看黄少天,不想后者正看向上首方向,就是不知道是在看周泽楷抑或是江波涛。见他望得专注,张佳乐又多看了他几眼,果然黄少天轻声开了口:“这个也不赖嘛。”
“嗯?”
黄少天冲他一笑:“这一趟出门见识大了,多谢你带我来看这个热闹。等你们这边打完,老孙你要是没事就和我回一趟青州同我大哥一起过个节吧?我这边还有个小朋友也有趣得很,得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也不知道青州这边过节登高不登饮酒不饮还有什么别的有趣的风俗没有我小时候最恨家里人坐在一起写诗背诗写得出来就算了写不出来还要硬凑真是无趣透顶!那么多写重九的诗,要我说最好的就是那杜荀鹤那首,‘大家拍手高声唱,日未沉山且莫回’,过节就该这么过……”
就在黄少天拉着张佳乐兴致盎然地说着重阳该怎么过才算好时,这一年的武林大会已随着周泽楷的这一声轻语正式拉开帷幕——既然是武林大会,自然是要打的。不过近来中原及东南诸州时局太平,特别是近几年来,虽然几任盟主为人处事大不相同,可每到了一年的这一日,依然是一例因袭也不知是哪一任上流传下的规矩,由各门派的后辈向本派或是他派的长辈求赐教,若是有向本任盟主求教的,那就是表明有意问鼎盟主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