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喻文州的名字,黄少天不免笑得更好些:“还好还好没什么不好。我离开青州前他还托我问候你一声,看你是不是好了。”
“有劳挂念,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早就好了。少天来得正好,门主与掌教也刚到,方才议事时蒋坛主说你来做客,掌教说曾经收了喻大东家的好茶叶,这次你来,一定要好生招待,不醉不归才好。”
“我说怎么今天一进门只见这一个个都好似木桩子一样挺拔得很,原来是韩门主来了啊。难怪难怪。老孙,可别说上次茶叶的事……”
黄少天听他言语,就知道韩张必是没告诉他上次这二人到访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果然这边刚难得的语气有个停顿,张佳乐立刻跟着望了过来,黄少天又一笑,一脸心无芥蒂地接着说下去,“韩门主上次同你们家张掌教一并去我店里赏光喝了杯茶,结果据说他们一杯茶没喝完我店里所有的客人影都不见了,还把掌柜的吓得半死,只以为是哪里打点得不好连霸图的门主都惊动了。”
张佳乐一想那个场面,历历在目之余,顿时觉得好笑,但也确未听说,便说:“蓝溪阁在青州风头甚健,谁能不去喝一杯酒呢?不过这是几时的事?”
黄少天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来也巧,就是我们比马的那天。总之我家请的那个掌柜就是本地人,等我回来直把贵门主活生生说成了个赛阎君,弄得我怪想见一面真人的可惜后来几次去霸图找你都没见过韩门主真容,没想到还是在这里见的,看来武林大会果然是个好东西什么人都能见得到刚才进城时正好有个好样貌的郎君也进城我还跟着看了好一阵子热闹。听人说他是武林的第一人,老孙啊,第一人又是什么个意思是说武功天下第一吗?”
自从打张新杰那里听说喻黄二人可能同官府脱不了干系,张佳乐再见到黄少天,就不免不动声色地审视起他来。可见他说完这些话后神色和言谈还是一如平日,实在不像作假,张佳乐又暂时收了暗中打量之意,接过他的话说:“那你必是见到了周盟主。盟主就是我们这些江湖人里领头管事的,要是有了冤屈起了纠纷,总要有个地方说理。而且凡事也都要有人牵头,不然群龙无首,总是不像样子。”
“哦,就是江湖的大理寺嘛,这下懂了。所以武林盟主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张佳乐看他这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想了一想,也懒得反驳他了,只拣后面那句回答:“我不曾和周盟主交过手,不知道他武功究竟高强到什么地步。但人外有人,又不到性命攸关、不得不舍命一搏的关头,是否真是全无敌手,我说不来。”
“我这下可听糊涂了,那你们到底是怎么选盟主的?”
这些事又哪里是一言半语说得清楚的,何况张佳乐自己也没坐过武林盟主的位子,就说:“后日你与我们同去轮回那边亲眼看一看,自然就知道了。”
“甚好甚好。”得了这一句,黄少天居然真的不问了。
两个人说完一阵闲话,韩文清和张新杰这时也到了侧厅,不免又是一番寒暄。当晚接风迎客两宴合一,但真正的外人说来只有黄少天一人。好在他这个人从不畏生,明明席上不少人都因为韩文清在场几乎到了战战兢兢的地步,他只管与韩文清谈笑风生,哪怕后者始终一张黑脸,还是丝毫不足以打击他的热情。
张佳乐本以为既然黄少天既然孤身赴宴,席间张新杰至少会出言试探一二,谁知道张新杰席间出言寥寥,偶尔的几次开口,也不过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客套话,倒像是清白来作陪一般。结果这一顿饭吃下来,大多数人不敢开口,韩文清积威深重之余也不是善谈之人,张佳乐因和黄少天相熟不会和他抢话,到后来几乎只听到黄少天一人的声音。本来只他一人说话旁人几乎插不上嘴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挨到散席,经过这一番言语轰炸的霸图弟子神情恍惚如蒙大赦地走在就寝的路上时,再仔细一想,怎么就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虽然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黄少天的赫赫威名都在霸图石城分坛缭绕不去,但至少在这个惠风和畅的夜晚,他只是个喝得大醉的客人,正在张佳乐的搀扶下东倒西歪地走向客房。
张佳乐活到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喝得这样醉,又是为难又是好笑,搭一把手架着他慢慢地走。黄少天喝了酒,话反而少了,走出两条走廊一个字都听不见,张佳乐差点以为他是喝得迷了心窍了,黄少天却蓦地开了口:“……我回去要给掌柜的洗眼睛,韩门主哪里吓人?霸图里真正厉害的角色,这一晚上没说到十句话呢。”
听他这么评价张新杰,张佳乐倒是也不惊讶:“你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这和醉不醉又有什么相干?”
“醉话当不得真。”
“不当真就多说一句。”黄少天顿了顿,“老孙,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话说得稀里糊涂的,张佳乐听完静一静:“一样的。你同我们倒是不一样。”
黄少天本来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忽地转过脸来,居然是在笑:“一样不一样又怎么说法,老孙,我是真巴不得和你们一样。”
“一样有什么好?”张佳乐也放慢了脚步,反问起他来。
黄少天望着幽暗的庭院:“快意恩仇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好?活死人见多了,真叫人厌烦透顶。”
张佳乐沉默了片刻,终是说:“快意恩仇随心所欲,确实没什么不好。”
黄少天这下干脆笑出声来,反伸出手来拍拍张佳乐的后背:“老孙,明天我们再去兴欣喝!”
张佳乐也一笑:“你还敢去!差点拆了人家的店。”
他们争执着走远了,笑声倒是经久不散。这时另一重庭院里,张新杰准时吹熄了烛火,在一片黑暗中轻声说:“这尊不请自来的佛,也不知到时如何送得走。”
拏云
重阳是个晴天,天刚亮,轮回在石城的武馆早已经是人头攒动,除了前庭正中空出一块供稍后做比试之用,整个庭院其他空地都密密麻麻或坐或站全都是人。高坐首席的自然是当今武林盟主周泽楷,他身侧站着轮回现任掌门江波涛,韩文清因做过盟主,资历又长,被诸人推举坐了客席的首座,除他以外,其他门派的掌门均按年齿排序就坐;江湖儿女说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楚云秀又是常穿男装的,也大大方方与其他人混坐了,苏沐橙则因为兼领了嘉世的护法一职,又有叶修、苏沐秋这一层因缘在,也被请上了上座,成为这客席上座中惟一着女装之人,她虽然仍在孝中不施粉黛,但眉目楚楚之外别有一番英气,与正座上的周泽楷容光相映,真是教人不免生出玉树双生之叹。
诸派掌门就座后各派弟子自然随侍在后。帮中地位高抑或是年岁长的,还能分到一张便椅或是马扎,再年轻一辈的,只能站着了。其实这一日但凡能出席武林大会的,不管是上首就坐还是陪列一侧,又有谁人不是各自门派中的翘楚?即便有几个面有异象的也不乏英武果敢的豪杰气,彼此间的寒暄更是洒脱豪迈,于是愈衬得站在霸图队伍里的黄少天那拉拉杂杂的闲话份外的格格不入:“怎么还没开始打?我以前总以为武林大会都要在名山大川神仙洞府之类的地方开,没想到原来也就是武馆之内开开算了和我想的全不一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