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便不曾扎营,而是直接住去了原有的中军大帐,刚刚落座便问道林海。
“此边地情形,朝廷可知?”
“末将连年去信军前衙门,不知朝廷是否知晓”
“这关城为何设在了此处?而不占险隘?”
“大奉天德六年设此关,国朝袭用之,按城墙碑文,当是大奉朝兵部选址”
林海讲来此处,杨宸倒也知晓些内情,设关设营之地皆出自朝廷兵部,而朝廷兵部的阁老如何可以知晓这边地的情形,只能翻阅不知年份的图册选址。
如此一来,该有多少无辜儿郎为此而死。
其余的,杨宸细想之后也不必再有多问,兵部往各地的饷银都是殊为不易,修葺城墙,增添军械,新添铠甲更是难上加难。
每年夕月,朝廷六部阁老便会在三省知事眼前算清各部开支,便停朝几日待来年旦月旦日大朝会再启国朝新年气象。
而各部开支,又以户部各地官员俸禄以全年灾害赈济最多,工部的各地的通渠筑堤,修葺皇陵宫殿次之,落到兵部头上自然不多。
兵部的尚书侍郎又非行伍匹夫,讲个体面,何况如何不清楚各地虚报人头吃空饷之事,争起银子来自然不敢挺直腰板。吃无可吃,自然得想些其他法子,例如军械增添,铠甲之事。
“本王会尽力,给丽关弄些银子来,有了银子,自然好行事些”
杨宸莫名的转折让林海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杨宸行礼之时他便察觉这小楚王绝非少年任性之人,如今忽有此语更是让他无所适从。
“末将谢殿下大恩,然丽关之危,绝非银子可解”林海从左侧之座起身行礼。
“哦,那是何事?”
“殿下,丽关自永文元年,便极少新添士卒,殿下今日所见,营中多是老卒,十年戍边之卒更是比比皆是,思乡情怯,才是丽关真正之危”
十年空守此地,日日忧心明日生机与否,就算挣了银子也无处可用,若非大宁军律,逃卒斩,子女为奴,恐怕早生事端。
“朝廷每日都有新募士卒,竟然不曾一人来此?”杨宸似乎有所不解。
“殿下自然不知,其余三关还好,这丽关突出藏司之地百里,苦寒至极,若非体格强健,来此是吃不消的,虽然末将不知为何军前衙门不曾理会末将新添士卒,末将却知,通晓内情之人,绝非视此为投伍的好去处”
这交了银子于官府,躲过徭役是寻常之事,何曾听闻富贵人家要服徭役的笑话,不过这足了银子便可自选去留之事,杨宸自然是不知晓的。
每年当为这丽关新添五百士卒,五年不曾换卒,仍有一战之力,这林海可真是统兵之人。不过这林海定然是与萧纲有所过节,否则怎会句句说这军前衙门无能之事。
“本王既已就藩,这定南卫便再也不是无主之军,待本王巡视他关,你便写封文书送至王府,说清这丽关的危,本王再想些法子为你换些新人来”
“谢王爷”
杨宸和林海一同用了此丽关独有牦牛之肉后,走了一遍城墙,巡查了各营步卒,便回了大帐。身上铠甲的寒意,确乎让杨宸有些不适,“日夜竟能相差如此,那足肤皲裂定是常事,可本王去了药房,哪有那么多金疮药”
想到此处,又是摇头。
此丽关之夜,毁了杨宸在宫中关于边关雄迈的所有幻想,此丽关并无那诗篇中的胡琴琵琶与羌笛,也无明月清风佳人,连月色都不曾有,只有远方雪山顶处的积雪可见。
“这便是边关?”
杨宸自觉此番巡边才第一处便是收获颇丰,如此境遇,怎能责怪今夏让那僧军伙同四夷合兵一处长驱直入那阳明城的过失。
夜色沉沉之际,竟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随夜色之深,渐渐变大。
杨宸卧在那榻上,全无睡意,满身的心思都是如何修葺这丽关,如何新募士卒送来,如何让老卒体面还乡。
猛然,军鼓大作,敲碎了不知多少的梦乡。
瞬时营中便是一阵躁动,杨宸听见帐外逐渐靠近的“敌袭!敌袭!敌袭!”之声。
着急忙慌地穿好铠甲,取了长雷剑,掀帘而出,安彬和去疾已是神色紧张护于两侧,顺着眼前这纷纷扬扬白雪望去。
林海身骑骏马领着关中骑军冲出了关门,其余步卒则是登上关城严阵以待。
杨宸领长雷营骑出关,自己领着侍卫与安彬,去疾二人登上面向雪山的关门,在那残破的阙楼之下,极目远眺。
宁军铁骑冒着白雪逐敌而去,大雪当中,宁骑的弓刀已看不清是凛冽的剑光,还是寒意的雪色。
这一夜的丽关,注定又是一个无尽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