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運昌端菜上桌並未進堂廳,而是轉身上窄梯,進了二樓。謝立打下手跟進,於二樓看見了陶運昌的房間。
那是像毛坯房一樣的屋子。
一樓好歹有地磚,二樓全是水泥地,但勝在乾淨不至於太寒酸。進門一張窄床,床邊疊放的塑料箱子裡裝有衣物。靠窗暖色的木書桌上乾淨到只有筆筒,一旁的鐵架書櫃載滿了書,就是一眼望去像舊的,泛著黃。
陶運昌搬出一張摺疊圓桌,找空地展開,置放暖湯,熱菜,白米飯。略有冷淡的小屋裡升騰出一些溫暖,搬來三個藍色塑料凳的謝立,心頭酸酸軟軟的。
陶奶奶耳目不佳但腿腳算靈活,端了飲料上樓。三人落座後,剛動筷,陶運昌起身關門,落了鎖。謝立奇怪但沒多問。
三人碰完杯,謝立迫不及待地嘗菜,陶運昌猜到他會先吃番茄炒蛋,便勺了魚湯給奶奶。謝立嘗一口,停下來,開始換勺子挖,沒一會兒半盤番茄炒蛋都空了。陶運昌好笑,也給他勺了魚湯,說,「我小時候,奶奶常說喝了補腦子。你快多喝。」
謝立瞪他。嘗完魚湯後,沒忍住,又舀了兩碗。
「胃口真好。」陶奶奶讚嘆道,拿公筷給謝立布菜,謝立不客氣地道謝,嘩啦啦全吃完。
陶運昌見謝立要添第三碗飯時,阻止道,「知道你喜歡,別撐著。」他按開牆上一台很小的液晶電視,調到聞台,說,「關心一下思政吧。」
水泥牆上掛著的小電視像個窗口,粗糙的喇叭在報導脫歐的公投問題,狹小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謝立問,「你現在還背聞?」
「不算背,看一遍記得的就講給奶奶聽。」陶運昌想了想說,「你也看,看完把要點轉述給我。」
「看電視還要動腦子啊?」謝立哀嚎。
「怎麼這麼懶。」陶運昌收拾碗筷笑道。謝立幫忙,被陶運昌推開說,「吃完了就走,我還有事。」
謝立氣他趕人逼問,「什麼事,帶上我。」
陶運昌見他一點不介意簡陋的環境,無奈里多少動容,按下謝立的手說,「那你等等。」
話音剛落,樓道里傳來沉重的踏步聲,陶運昌手上的活停下,面無表情地看向門口。腳步聲停在二樓門前,安靜了幾秒,驀地響起一陣猛踹聲,脆弱的老木門顫抖像將落的樹葉。
「小崽子開門,你它馬做好東西也不給老子送!」門外傳來悶聲怒吼,那人見房內無動靜,開始拳打腳踢,舊式門栓幾乎承受不住。陶運昌望著擔憂的奶奶和傻眼的謝立,呼口氣走到門口,拉下鎖開了門。
門剛開,迎接陶運昌的就是一巴掌,把他腦袋扇歪,實實在在撞上了牆。
「老子喊你在裡面也敢不理,反了你。」陶建成一身酒氣熏的陶運昌想吐,他捂著腦袋冷冷看他。
「臥糙。」謝立哪看的下去,三兩步要上前幫忙,陶運昌沒等他過來,一腳就踹回去,陶建成吃痛縮在門口罵罵咧咧還想糾纏,陶運昌立馬關上門,搬起放衣服被褥的塑料箱,重疊起來抵上門口。
陶建成繼續撞擊,門外斷斷續續傳來髒話,謝立這才反應過來,遲疑道,「這是,你爸?」
「嗯。」陶運昌打開書桌抽屜,拿出謝立見過的,熟悉的藥膏隨便在頭上抹了一點。謝立自己受傷眼都不眨,見陶運昌擦藥心一抽一抽的,問他,「現在怎麼辦。」
「他發一會瘋就累了,會睡在一樓,不用管。」
陶運昌坐回電視前,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陶建成的撞擊,幾乎把陶運昌的體面撞破,房間陷入沉默。
誰都沒開口。陶建成果然持續不久,罵著人腳步漸遠,謝立舒了口氣,問道,「現在我們怎麼辦。」
「我一會兒去藤編店看店,順路送你回家。」陶運昌望一眼圓桌,剩菜全涼透,杯盤收拾了一半,陶奶奶示意他們去忙,她可以收拾殘局。
「我要一起去藤編店。」謝立堅定地盯著陶運昌。陶運昌別開眼看向天氣預報,明天是多雲有雨。這天的聞無人記得,但房間裡的一切卻沒人會忘。
陶運昌行事,無把握的總是少,可今天他還是動搖了,他沒看謝立,換台道,「你不介意這些?」
謝立愣住,但只是很短的幾秒,立刻確認說,「不會。」又怕語氣不夠讓陶運昌相信,又說,「真的。」
陶運昌嘆氣,「我家就這樣,學校里都清楚。」他從奶奶那裡取了店上的鑰匙,又恢復了平日無所謂的態度。方才的無奈只露出邊角,便迅被塞回去了。
待樓下動靜全停,謝立隨陶運昌下樓。本來高大的陶建成,狼狽地縮在破皮沙發上打呼嚕,突然響起的鼾聲轟鳴,謝立嚇一跳,陶運昌像是失去了感官,唯有臉上的嫌惡看出他知曉陶建成的存在。
「走,別管。」陶運昌拽過謝立的手臂,時常溫熱的掌心鮮有的涼,謝立任他牽著,兩人從昏白的,酒氣蓋住飯香的混沌房間裡逃出。在黑暗裡走遠些,陶運昌才又感到了夏夜暖風和謝立身上淺淡的香氣。
是脫離那股死氣的,鮮活的味道。他不想放開那隻細瘦的手臂,熱烈的溫暖傳過來,像一條救生繩索。
但是他還是在夜裡放開了他。
謝立失落道,「樓長,不能繼續牽著嗎。」
陶運昌走在前面,他步履快,獨行好久,才回過頭對謝立說,「抱歉,沒讓你吃頓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