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娘亲带着他离开宫城时便猜到会有这一刻,有那样淫乱的昏君、有那样腐化的朝政,及只知享乐争权的臣子,国家败亡是迟早的事。
明知如此,他仍是无法释怀,毕竟那淫乱的君王是自己的父亲,败坏的国家是自己的家园,他怎么可能毫不介怀呢?
靶」子,还是不走吗?”允恒张着一双黑目担忧地望着公子,从天边黄沙飞扬的情景看来,敌军已经靠近这一向与世无争的别院?
“允恒,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他是赵国公子,是敌人眼中显眼的目标,跟众仆一起逃亡不过是牵累了他们。带着他,他们没一个能逃得出去,即使他是主,他们是仆,他仍然没有阻止他们求生的权利。
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陪他一起长大的仆人伴随他而死,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
“可是,小公子,我……”要他们丢下小公子一人在这儿等待敌军,那会令他们心痛不已。小公子跟去世的夫人一直对他们这些仆人很好,他们甚至敢说自己绝对是在这样纷扰乱世中最幸福安稳的一群,只因有夫人及小公子照顾庇佑他们。
知恩图报连畜生都懂,他们难道会不如畜生吗?
“别说了,你们逃了,我还有希望能在死后被人记得、安葬,如果连你们都死了,我恐怕死都不得其所。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现在只希望秦军在骁勇善战之余能有纪律地不伤及无辜。
“是的,小公子您保重,小的走了。”小公子说得没错,必须有人活着为死者吊祭,若他允恒是那个活着的人,必然日日不忘祈愿上天佑护吾主。
赵爰点点头,幽黑的双眸看不出半点思绪,人半倚在廊柱看着原本热闹的别院化为空寂。
静静瞧着廊下流水流动,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马蹄声,他可以想象敌兵在发现整个别院空无一人时是怎么样的神情,留下身份最重要的他,可以阻止他们的追击,并保住整个别院的完整。
茫然间,一把纹路精美的长剑自他背后现出,架在他纤长的颈子上,冰冷的触感带有血腥味,提醒他现在的处境堪危。
赵爰闭上双眼,等待冰冷的长剑划过颈间,结束他短暂的一生。
然,杀人凶器就那么搁着,直到颈子的体温温热了剑锋、直到原本嘈杂的马蹄声逝去,四周再度化为一片空寂。
“你就这么安然待死?”低沉厚实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调似乎饱含兴味。
赵爰睁开双眼,转身面对持剑之人,长剑在他转动之时于颈间留下一丝细细的血痕,他没有感到太大的痛楚。
至少他明白这么锋利的剑刃在砍断他的颈子时不会拖延太久,也许连痛都没有感觉也不一定。他淡然问道:“你不杀我吗?”
“我有这么说过?”乌映砻冷笑,不愿意承认当赵爰转身面对他的那一刻,心中的震撼有多强烈。
他早知道赵王淫乱,看过各国美女无数芸娘之所以能得宠,必然有其傲人绝世之姿。可他却没料到连芸娘所生之子,也继承了那一份天人之姿,秀美精致的五官清丽得不可方物。老天还真是善待了这个孩子,赵王的荒淫污浊之气没一丝染上其子的纯净风华。
“你是没说过,那么现在可以动手了吗?”赵爰的一双黑瞳专注地凝视着乌映砻聋的脸庞,忍不住细细审视过那俊挺的容貌,他还是头一次见着如此俊美的男人,像是来自天上的天神一样威武昂然。
每一个秦兵都是这生模样吗?若是,那怪不得秦国强大了。
“你看什么?想将杀死你的人牢记在心吗?”乌映砻皱眉看他摇头。
赵爰轻微的动作加深了颈子上的血痕,艳红的鲜血流淌在如雪白皙的颈子上,随着喉结的滑动,有股邪美的诱人魅力。
“我似乎在哪里看过你。”对他,赵爰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乌映砻扬眉,对他的态度挑起了好奇,看来赵爰是真的不怕他就这么一刀杀了他,居然在此时此刻观察起他的样貌来了。
他的确在数年前为了探看赵国军力来过此地,那时正好是大名鼎鼎的芸娘带着孩子及仆人离开宫城的时候。可那时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才多大的年纪?他不认为那时的赵爰在那么远的距离下能看见自己的面貌。
然而赵爰接下来的话却推翻了他的想法。
“我想起来了,数年前在我来别院的路上,看见山丘顶立着一位骑着黑马的黑衣男人,那就是你对不对?”怪不得他会觉得那么熟悉。自从那天赵爰见过他的身影之后,即使看不清他的面貌,他的身影也常常在梦里出现。
为什么仅此一面会让他如此无法忘怀?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能任由那傲立大雪中的身影深深刻在心海,挥之不去。
“是我又如何?”乌映砻心里有些讶异,他真能认出他。
他干嘛站在这里跟他说那样多的废话?他是来杀他的,不是来与他叙旧。
发觉他锐利如鹰的黑眸射出杀机,赵爰的心弦微微一颤。
是啊!是他又如何?他是来杀他的。
不过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恩宠,让他在死前还有机会看见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身影,其面目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
赵爰才想闭上双眼待死,忽地颈上的长剑收回乌映砻腰间,疑惑立刻布满赵爰水漾洁净的黑瞳。
“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死的,战俘的下场不只有一种,除了死之外,男的充军、女的为妓。凭你如此瘦弱的娇躯要来打仗,必定尚未到达战场就受不了路途颠簸而死。”他伸手抓住赵爰的手腕,纤细的骨架如女子一般,似乎一折就断。
赵爰注视着他,对自己的未来已有心理准备。
“你知道你的父王,在十多年前为了一己之私,灭了我乌家四百余口吗?”
赵爰摇头,他对他父王所做的事情了解不多,因为娘亲不愿让他明白自己生父为人的不堪。
“父债子偿乃天经地义之事,从今天起你就是乌家的奴隶,任何一个乌家人都有权利命令你,你这一生就只能为乌家奴。”乌映砻姣好的双唇勾起一抹冷笑,扬手摘下赵爰头上的冠,取下其身上的玉佩。
几近腰际的乌发散落,生性不爱奢华的赵爰,玉佩是惟一能代表他以往尊贵身分的象徵。卸下一切繁华,留存其中的就只剩下那一身纯净过人的贵族气质。他即使只着一身素色绸衣,依然掩盖不了那非凡的尊贵光芒。
乌映砻半眯起锐利的眼,为赵爰那傲人的气息突升一股强烈的欲望。
他想看,想看赵爰在受尽折磨后,那一身尊贵是否依然存在,想狠狠毁去那天人般的姿态,想看他狼狈的模样。
他的视线让赵爰忐忑不安,长袖下的手紧紧绞着内袖。
他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恐惧,不过是明白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能以最骄傲的姿态来面对一切。再怎么说他都是堂堂赵国公子,国家被灭了,不能再灭了仅存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