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砚低头认真地挑开柴火,火焰顿时蹿起。楚迎权当他是默认了,顿时无语,半晌后,才喃喃说道:“……为了他……你还真是抛妻弃娘啊。”“喂喂,没你这么歪曲真相的啊!”周岩砚摆出姿势正要批评楚迎,隔壁院子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手上吊着石膏的赵清持和瘸着腿的秦靳一前一后向他们走来。楚迎看到他们二人,心里为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别扭,面上也不自在起来。周岩砚站起身,摸摸后脖子,笑道:“六六,你也出来篝火吗?”六六显然也是尴尬的,她站在秦靳身后,始终不发一语。这四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才华卓著的人才,论起交际手腕,也俱是经验老道的人精,可此时此刻的,他们一同站在家门口的寂静小路上,竟然都似犯了别扭的孩子般,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上。“咳……”周岩砚挠挠后脑勺,看向秦靳,笑道:“秦靳,你没回家过节吗?”“嗯,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完,等过一段时间,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再回去。”秦靳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正低着头的楚迎。周岩砚将他的眼神清晰无疑地收入眼底,他暗自偷笑,再抬头去看秦靳时,心里忽然想起邱谷雨盛气凌人的脸,嘴角的笑忽然便垮了下来。“……姐,”赵清持突然打破沉默,“我们家的干柴不够用,你们还有吗?”大城市里的居民,逢过春节的时候,如若不提前准备干柴,待到除夕篝火的时候,往往是拿不出能烧出来年一整年红红火火的柴火的。赵老太爷这般封建复古的老人家对这些事最是重视,往年在十二月就备足了柴火和礼花焰火,赵清持找了个这么朴实的借口与楚迎说话,这是明明白白的原谅和解了。楚迎是懂得赵清持的,她转身从地上抱起一袋木屑,一步步走到赵清持身前,轻轻地笑,“这边还有些木屑,用来起火最合适了。”“嗯。”赵清持点点头,眼神不自然地从楚迎脸上转开了。周岩砚审时度势,几步走到秦靳面前,勾着他的脖子,快活地笑,“秦靳,咱们去院子里扛柴火。”秦靳欣然答应。其实,赵家的柴火哪里需要他们来扛,周岩砚一脚踏进赵家院子,就见着赵老太爷和小丫头翠翠正站在大门的门廊下,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看来即使秦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赵清持打了一架,赵老太爷对他的“非分之想”依然不减。周岩砚憋着笑走近赵老太爷,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笑道:“赵爷,给您老拜个早年。”赵老太爷老远就看到周岩砚和秦靳并肩走过来,他在医院里误打了周岩砚一拐棍,为此还专门上周家向吴素琴负荆请罪,按照老太爷的想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伤了周岩砚,最过意不去的人不是伤者本人,而是辛辛苦苦带大孩子的父母。这样的想法,若非已为人父母,断断是不能体会的。“岩岩,你们家吃过年夜饭了吗?”赵老太爷靠在米色的栏杆上,身体前倾,整个身形显得佝偻而软弱,丝毫不似往日硬朗矍铄的模样。“我们已经吃饱了,赵爷呢?这年终的一顿饭吃得怎么样?”周岩砚话刚出口,立即就后悔了,眼见赵老太爷一脸落寞惆怅,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赵家的这顿年夜饭一定又是惨淡如初。赵家搬到周家隔壁的这些年,无论除夕还是中秋,赵家从未有过一次全员齐聚的家庭聚会,赵老太爷心心念念地便是在有生之年,能享上一两载的天伦之乐。周岩砚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谈,果断转移话题,“赵爷,我帮六六扛柴火去。”“嗯。”赵老太爷显然也不愿多说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而把秦靳唤住了,“秦靳,你进来帮我拿件东西。”秦靳与周岩砚相视一眼,恭顺地扶住赵老太爷,进屋去了。“秦靳被赵爷带走了。”周岩砚将一捆柴火扔在地上,劈头盖脸打起小报告。赵清持和楚迎正蹲在地上堆木屑,听到这话,同时抬起头。“爷爷找他做什么?”赵清持问道。周岩砚也蹲下身,帮她们架起柴堆,“不用紧张,赵爷不至于吃掉他。”一句话让差点就要站起身的楚迎瞬间低下头。三个人闷头蹲在柴火堆前,各怀心事。周岩砚是最受不了沉闷的人,他站起身,几步往自家院门口走去,仔细挑了根烧得最旺的火棍,小心地举了,小跑着往赵家赶回去,“新春圣火!赶紧烧起来!秽物退散!大吉大利!诶诶!说的就是你们俩,等会儿年就要过来把你们抓走啦!”他说的这番话是小时候周邦民拿来吓唬两个孩子的戏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楚迎抬头望了他一眼,笑嗔道:“为老不尊!”“此言差矣!”周岩砚蹲下身,帮她们燃起篝火,“我又不老,何来的不尊?”火势渐渐大了起来,赵清持手上有伤,楚迎担心她被烟迷了眼,嘱咐她往自己身后避一避。赵清持依言挪了挪身体,却不是往楚迎身后躲去,而是朝她身边靠近,将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抵靠在楚迎身上。楚迎先是一惊,继而心里一软,嘴角的线条也渐渐下瘪了起来。周岩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俩,他挑了挑火,火堆爆发出一阵温暖的噼啪声,火光照在周小老板脸上,是暖艳艳的红,他淡淡地笑,“除夕夜,忌流泪,忌伤感,宜邻里和睦,宜姐妹情深。”漫天的焰火漫天的焰火楚迎腾出一只手,使劲给自己扇风,一面扇一面笑,“哎呀,我的眼睛给熏的……”周岩砚“扑哧”一笑,揶揄道:“快快,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去你的!”楚迎笑骂,脸上的欲哭表情被笑容所取代,她转头看向赵清持,嘿嘿笑开了。赵清持也笑,神情像个孩子。院子铁门里,翠翠忽然探出脑袋,笑道:“小姐,周先生,周太太,赵爷爷让你们进院子里。”三个人这便站起身,一前一后地往院子里走。“停停停!不要再走了!”原处正门的门廊下,赵老太爷跺着拐杖,挥着双手喊道:“停!”翠翠机灵,立即拦住了三个人。楚迎与赵清持面面相觑,不知道赵老太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院子里的所有院灯都被关掉了,就连主楼的灯光也都熄灭了,四下里昏暗一片,除了近在咫尺的赵清持的脸外,楚迎看不清任何东西。“呲……”“什么声音?”楚迎耳尖,第一个听到黑暗里的细小声响。赵清持凝神细听,“好像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赵家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突然便亮起一整圈的小礼花,这些小礼花在楚迎等人面前围拢成圈,燃烧而起的时候,像一株株金银色的小圣诞树,跳跃出金光与旋转的火苗,它们棵棵稳稳扎在地上,喷射出的金枝在暗黑的背景里交缠缭绕,真正的火树银花,美不胜收。楚迎惊喜地看着满院的美景,笑得合不拢嘴。待到满院的火树银花渐渐有了衰败的势头,院子正中央的草地上,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炸裂宁静安详的夜空,紧接着,一朵绮丽浓艳的牡丹炸裂在遥远的夜幕上。“砰!”“砰!”“砰!”礼炮此起彼伏,一下一下,仿佛画者笔端最浓烈的色彩,要在浩瀚飘渺的夜空雕刻出不朽的纹路,却又一次次怅惘失败,留下灰飞烟灭的记忆。楚迎捂住耳朵,仰起脑袋,赞叹地看着夜空中的转瞬即逝的美景,也不知是心头被爆炸声激得跳荡,还是脑子被满世界的硝烟味填充,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院子里没有亮灯,昏暗中,有一只手握住了楚迎垂放在身侧的手。楚迎心头一暖,仰望夜空的双眼里,忽然便有了暖热的水雾。那只手她虽然接触得不多,却熟悉异常。礼炮还在朝天直射,楚迎不敢低下头,她怕看到那个人的脸,也怕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秦靳将楚迎的手温柔地翻转过来,在她温暖柔软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径直写起了字。七彩礼花在楚迎的脸上投射出美轮美轮的光芒,她静默的仰望姿态,看上去虔诚且安心,秦靳轻轻捏住她的手,黑暗中,他凝视她的视线沉默坚定,叫人不敢直视。“哎呀!结束了!”周岩砚快活的声音平地惊雷般炸响在耳边,楚迎心头一震,慌忙甩开秦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