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却看不见他,她的眼神越来越飘散,声音也越来越无力,“你代我问问他……我这个人……都没有害怕……他……怎么就怕了呢……怎么……就怕了……”陈霁看向那个男人,他已经趴倒在阿婆脸侧,呜呜痛哭起来。阿婆的眼缓慢地转动,最后定在陈霁脸上,她的指尖弹了弹,嗫嚅道:“你……凑近点……”陈霁急忙俯□,将耳朵凑到阿婆嘴边。阿婆颤抖着声,急急喘气,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小心……你的……名字……”“嗯?”陈霁不解地侧过脑袋。阿婆看着她,欲言又止。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青狐忽然急道:“青青!阿婆要去了!”“什么?”陈霁挺起身,不安地去摸阿婆褶子一样的脸,“阿婆?阿婆!”阿婆的眼努力地睁了睁,最后不堪重负一般,终于闭上。陈净隐扑到床边,痛哭失声。陈霁红着眼看向青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死亡……”青狐困惑地看着阿婆安详的脸,“这是自然老死……可是……怎么可能呢?”“小心名字?”陈霁喃喃自语。青狐没听清,问道:“什么?”陈霁猛然抬起头,脸色大变,“小心名字!”青狐见陈霁变了脸,心里骤感不安,“怎么了?”陈霁却不回话,而是转身拔腿往楼下跑,青狐大急,慌忙追出去,“青青!”“砰!”陈霁一头撞开底楼的大门,屋外耀眼的阳光一瞬间扑进眼眶,刺得她一阵头晕眼花,她扶住门框,用力眨眼,身体有些虚脱地往下滑。青狐已经追了过来,他抱住她,急得心痛,“青青!”“那个男人!”陈霁泪眼朦胧,也不知是心伤,还是被太阳晃的,“那个男的是凶手!”“什么?”青狐还未反应过来。“名字!”陈霁攥着青狐的衣领,怒吼道:“阿婆临死前让我小心我的名字!她身体那么健朗,需要警惕名字,又能让她在十几分钟之内自然老死的办法我只能想到一种!青狐!你忘记了吗?”青狐大骇,“你是说……”“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上头传来,“你们俩果然不是普通人。”陈霁推开青狐,朝外踉跄跑了几步,四处张望,“你在哪?”“我在这。”男人的笑声再次从他们头顶传来。陈霁仰起头。黑瓦灰泥的屋顶上,一个男人正背光而坐,他的轮廓强悍而硬朗,在烈烈的阳光下,披覆上一层夺目的金光,虽然瞧不清他的脸,但陈霁一眼便认出,他正是先前站在阿婆家二楼窗边的陌生男人。“你到底是谁?”青狐眯着眼,质问道:“为什么要害阿婆?”“她赖在这里不走,因为种种原因考量,开发商那边动她不得,便只好找我帮忙除掉她。”男人的表情暗成一团,谁也看不透,“阿婆虽然性格倔了点,人倒是不坏,我也没怎么折磨她,让她安乐死了。”“你在她身边呆的时间比我们都久!”陈霁咬牙切齿,怒道:“你怎么忍心对一个老人家下手!”“咒术师标准叶三十五盘腿坐在屋顶上,他的上半身严重前倾,下盘却像粘了胶水般牢固不动。陈霁仰头看他,心里一会儿寒气聚拢,一会儿怒气勃发,只能攥紧拳头,狠狠瞪着那个人。青狐握住她的手,指尖坚定有力地探进她的拳头,将她捏到发烫的手指慢慢松开,待到陈霁深吸一口气,他才轻捏两下她的指尖,继而抬头看向屋顶上的男人,镇定问道:“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古怪?姓叶,叫三十五?哼,这是你的真名吗?”叶三十五摇摇头,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从下方看上去,竟像随时都会倾倒下来一般,“当然不是真名,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让人知道真名。”陈霁与青狐相视一眼,彼此都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青狐冷笑道:“看来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叶三十五哈哈大笑,“确实是见不得光啊。”陈霁忽然朗声问道:“你既然视人命如草芥,下一步是打算杀我们灭口吗?”“哈哈哈!”叶三十五笑道:“我一天只杀一个人,今天的份额用完了,算你们幸运。”“哼!”陈霁冷笑,“恐怕不是你不想杀,而是你不能杀!”叶三十五原先随着酣笑而前后晃动的身体忽然静止,他的脑袋微微侧下来,从模糊的外形看上去,似乎正在思考。良久之后,他开口问道:“你们俩是什么人?”青狐笑道:“你看不出我是什么人吗?”叶三十五摇摇头,“看不出来。”青狐大笑,满脸的鄙夷。叶三十五好奇地问:“你笑什么?”青狐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回头撞上陈霁的眼,两人心中明镜似的清朗。青狐瘪嘴:你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狐妖。陈霁摇头:比妈妈还弱的咒术师不是好咒术师。青狐点头:既然如此,我直接办了他吧。陈霁点头:那行吧,记得毁尸灭迹。青狐得了许可,前腿一伸,正打算运气跃上屋顶,他蓄势待发,紧握的手背上有细密的白毛透过青色的血管纷纷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屋顶上的叶三十五瞬间跳起来。“姑姑!”摇摇欲坠的破败大门被用力撞开,陈净隐湿漉漉的黑脸出现在大门前,“那个男人把阿婆带走了!”青狐提起的气“咻”的一下松了,他回头怒瞪陈净隐,骂道:“你不知道高手对决重在刹那吗?”“高手?在哪?”陈净隐不解。青狐食指直戳屋顶,“就在……那?”屋顶上,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就连气息都没有留下丝毫。陈霁穿过那两人,走回黑漆漆的屋内,“算了,冤家路窄,总会再见面的。”阿婆的尸体消失了。据陈净隐和林岳白这两个目击者报告,阿婆是被那个树妖带走了,两个孩子势单力薄,一时没法阻止他,等陈净隐叫回陈霁和青狐,那树妖早跑得没影了。“追不追?”林岳白看向陈霁。陈霁摇摇头,“咱们回家。”陈净隐不答应,在二楼的格子间里跳脚,震落一片灰尘,“为什么不追?他丢下阿婆几十年不管,现在为什么要把阿婆还给他?”“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这也算另外一种长相厮守吧。”青狐拍落肩膀上的灰,黯然笑道:“你觉得是让阿婆孤零零睡在无人祭奠的公墓里好,还是让她消失在这片大山深处,和她等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在一起好?”陈净隐咬牙沉默,他垂下脑袋,用手臂狠狠抹了把眼睛。“好了好了,”青狐走过他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安慰道:“那树妖也不是一直不管阿婆的,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暗地里照顾着,阿婆的境遇只会更差,绝不会像之前那样……起码平安。”“嗯……”陈净隐哽咽地点点头。四个人陆续走出阿婆的小屋,小屋的后头是葱茏浓郁的山脉,屋前是正在施工的工地,下午的阳光炽热明亮,黄沙漫天之中,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声响在机器轰鸣的新世界里震荡、鼓噪、抑郁、不安。青狐站在小屋前头,怔怔地凝望远处的工地与更远处的高楼。“怎么了?”陈霁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举目。青狐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回家吧。”回到家后,陈净隐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在青狐房间,林岳白无处可去,便坐到餐厅里慢慢地喝一杯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叶舟冲泡了两杯花茶放在陈霁与青狐面前,笑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两个孩子看上去就像失水过多的蔫菜。”“那俩孩子,一个生理早熟,一个心理早熟,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只是两个孩子。”青狐啜了一口花茶,感叹道:“死生不由己,他们大概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吧?”叶舟惊讶地瞪大眼。青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