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暮晚摇刻意去换了衣服的效果。
她掀着手中茶盏杯盖,连眼皮都不抬:“在你眼中,与一个郎君婚配,容貌,家世,才情,武功。便足够了么?难道这些足够好,你就觉得郎君应该娶你么?他娶你,难道是因为你足够好,足够满足他的条件么?”
赵灵妃呆住。
她小小年纪,情窦初开,还真在这方面懵懵懂懂,说不过比她年长四五岁的暮晚摇。
赵灵妃嘀咕:“有什么不对么?”
暮晚摇放下茶盏,看向赵灵妃:“你可知道马上就十月了,马上就是博学宏词科的考试了。言尚出身岭南,他父亲说是进士,但他们家也不过是种地的。他千里迢迢,从岭南来到长安,你以为很容易么?你以为他来长安,是为了和你卿卿我我,与你情情爱爱的么?”
赵灵妃愣。
暮晚摇说:“你知道每年科考两千人,只取二十二人及第么?你知道每年二十二人及第,这些进士们却不能立刻当官,而是要等朝廷认命。有的人等不了这几年时间,直接就离开了长安。而消磨不起时间的人,想当官最快的方式,就是每年十月、面向所有进士的科目选考试。一旦录入,即刻安排官位。这是这些没有出身的进士们的唯一机会。
“所有当不了官、待诏的进士们都去争科目选,你知道这比科考,更难么?而科目选中,最难的、排名第一的,便是博学宏词科。言尚选了博学宏词科,自是他志向远大,但同时,也说明他要全力以赴,不应有太多时间处理其他琐事。”
赵灵妃无措的:“我、我知道啊……不,我不知道,我没、没想过他处境这么难……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耽误他……”
她低下眼睛,愧疚道:“我明白了,我再不会来找他了。”
暮晚摇说:“以后也别找了。”
赵灵妃抬头:“这怎么行?殿下怎么能这样?我不耽误他考试,他考完了也不行么?难道他就不谈婚论嫁,不用娶妻么?”
暮晚摇温声:“言尚那般的人物,他要娶妻,岂会选一般女子呢?五娘,你也认识他小半年了,你当知他的志向不只是当个官而已。”
赵灵妃:“……他还有什么志向?”
暮晚摇也不知道。
但暮晚摇可以编啊,可以哄骗小娘子啊:“他志在民生啊。他想当官,也只是想为天下百姓做事,想让这个世道变得清正。他想让天下人都读书,想让贵庶之别不再那般压着世人,想改变世家的垄断,想怜惜那些朝不保夕的贫民。
“他一心想这个世道走向更好的方向,他的志向、眼光、境界、胸襟,都不在寻常情爱上。你若是想与他在一起,便不会觉得你会拖他的后腿么?你真的能理解他么?如果他在家庭和国家面前,选择了国家,你会不怪他么?如果他要为了救一万个人,牺牲一百个人,其中一百个人里有你的亲人,你能够真的支持他?
“你能理解他的大公无私,能理解他的心系苍生么?你能永远如今日这般喜爱他,而不是有朝一日……恨他么?
“如他这般的人,本就不会将男女之间的小爱放在第一位。你现在觉得你可以接受,但是日后长年累月……你永远得不到他那唯一的爱,你不会因爱生恨,恨自己为何选了这么一个夫君么?”
赵灵妃彻底呆住了。
暮晚摇还说了许多许多,赵灵妃大脑却成了浆糊。她被公主的话揪住了心脏,她被逼得面红耳赤,后退几步。
她数次想插话,然而暮晚摇说得越来越快、言辞越来越厉……如雷电之光劈下一般,让赵灵妃直面自己的心。
终是,赵灵妃跌后,眼中已含了泪。
她喃喃道:“是……我现在,是配不上言二郎的。”
暮晚摇住了口,也不逼人太甚。
看赵灵妃呆了许久后,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低声难过道:“确实,如果我现在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凭我家中的地位逼迫他,也能逼迫我阿父不得不同意。然而我配不上言二哥的心境,我不知道他的理想,我达不到他的要求。
“我、我会回去好好练武,好好读书。我不是要放弃言二哥,而是……我要多想想,让我自己成长起来。我想和言二哥并肩而立,我想帮言二哥,而不是、而不是成为他的累赘。不是我一生理解不了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赵灵妃向暮晚摇行礼,擦泪哽咽:“多谢殿下教诲,我懂了,我再不来烦他了。”
暮晚摇啧一声。
又一个“言二哥”。
且看言尚遍地认弟弟妹妹吧。
将赵灵妃打走,暮晚摇意气风,悠然地喝杯茶。
一个侍女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暮晚摇脸一下子僵住,向一处屏风的方向看去。
看到言尚从屏风后走出,默然望她。
暮晚摇与他对望。
半晌无言。
暮晚摇冷笑:“怎么,见我吓走了赵五娘,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啊?”
言尚责备:“殿下怎么这样说?”
暮晚摇一愣。
她想了下,换种语气,戏弄道:“那你难道是听我夸了你,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你对我把持不住了?”
言尚不语,安静看着她。
暮晚摇捧着茶盏的手僵硬。
她心里一咯噔——
他不会真的把持不住了吧?
暮晚摇看向侍女夏容。
夏容茫然回望。
暮晚摇不耐烦地:“把这个主意送去给对面府邸的仆从,让他们提点提点他们那个不会拒绝人的主人。”
夏容“哦哦哦”,惭愧自己和公主没有默契,连忙出去办事了。
但是一会儿,夏容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