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闭目。
堂上人唤:“言二郎,开始了,将你那日行为重新说一遍。”
言尚回过神,让自己不再想暮晚摇,将心思放到眼下,多日来,他再次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天生的事……
三堂会审审了整整一日。
期间有高位者严词厉色,质问言尚所为是否是为了沽名钓誉,收买民心;言尚不卑不亢回答。
有上位者好意安抚,话中留陷阱逼问;言尚说话不急不缓,并不受激。
有郑氏族人被提审而来,本高声质问言尚,却被言尚说得张口结舌、羞愧无比。
有人和言尚对峙,有人为言尚说话……
刘相公一直抚须,静静观看。时而看看言尚,时而看看针对这人的人。他不表态,这里的人就当他不存在。
到了傍晚时,基本众人都已疲惫,半数之人,都已经有些偏向言尚。
其实他们本就偏向言尚……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审。
定好次日出审判结果的结论后,三堂会审结束,众人送刘相公出门,言尚也被重新提回牢狱中。
一整日的精神紧绷,让言尚疲惫不堪。
这些朝中臣子,没有一个好相与。杨三郎混在他们中,简直如傻子一般干净明白。
言尚不得不提起全部精神应付这些人,也顾不上结果如何,言尚认为自己已经尽力。
回到牢中,牢门重新被锁上,有狱吏殷勤地送来饭菜,言尚因为精神绷得太累了,也没有心情吃饭,好声好气地让人将饭菜重新带下去。
狱吏劝道:“郎君,你也不必慌乱。我看我们府君的意思,大概明日就能让你出狱了。只要大理寺和御史台那边没有意见。而大理寺必然没有意见……御史台,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才是。
“听说刘相公走的时候,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郎君,你好歹吃两口,明日说不定又要审呢?”
言尚温声:“我实在吃不下,且让我歇歇。明日再用膳也是可以的。麻烦你们多日来照料我了。”
狱吏连忙说不用谢,又好心道:“郎君那你先睡吧,后半夜我与人换班时,再过来为你送一次饭。”
言尚:“不必如此……”
对方却很坚持:“如二郎你这样为我们百姓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二郎,你一定要从这里出去。日后你做了父母官,还记得今日一食一饭,记得我们这些百姓……便是我等的福气了。”
言尚目中光微动,他点头对小吏笑了笑,不再拒绝了。
到底是牢房,刑部的人想照顾言尚,也不可能真的把豪宅给他搬过来。
也不过是旁的犯人没人管饭,他这里按点送;旁的人直接睡在稻草上,他这里下面铺了褥子;旁的人除了睡就是呆,他这里还有蜡烛、有书本,供他醒着的时候看书。
基本众人都默认言尚一定会出去,没人会刻意为难。
言尚稍微用清水洗了下脸,就躺下披衣而睡,想明日说不定又得舌战群儒,他得养精蓄锐。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感觉到有什么在推自己的手。
他迷糊中向靠墙的方向挪,那东西仍跟着,再一次在他枕着的手上踩了踩。
窸窸窣窣,一直不停。
言尚迷糊中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妙龄女子衣罗绮,曳锦绣。
金红相间、绣着彩凤的华美长裙铺在狱中稻草上,裙下露出一点翘头珠履。一点点踩言尚手的,正是这珠履。
言尚仰头,对上暮晚摇似笑非笑的眼睛。
言尚一下子坐起,身在牢中,他没有穿囚犯的衣服,却也不过一身中衣。幸好这是夏日,不会太冷。
他靠墙而坐,长微散,几绺拂在面上。仰头看她时,目中若有星碎水动,颇为动人。
她忽然出现,如同梦一般,言尚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来看他了。
只是突然看到她,见她高贵美丽一如往日,垂着眼皮,漆黑眼睛盯着他看……心中若有无限柔情拂上,又有些许怨怼之意。
言尚心跳如鼓擂,他喃声:“殿……”
暮晚摇蹲下来,就蹲在他面前,让他不用仰视她了。她手伸到自己红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月光从头顶小窗照入,落在她脸上。
她就在他面前,又清澈,又妩媚;又无情,又含情。
暮晚摇目若春水,缓缓流入言尚心脏:“不要大声说话。我悄悄进来的,不想被人知道。按理说,我现在应该还在避暑山庄,陪着我父皇避暑。你这种小人物,我根本就不应该过来看一眼的。”
言尚盯着她。
这一刻,她刻薄的语言,让他确定她不是梦,是真的了。
他说:“那你来干什么?”
暮晚摇:“欣赏你现在有多倒霉啊。”
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看言二郎入狱,这可不是能够常见的。看你衣衫不整,这可不是常有的。看你如何屈辱,如何被人审视,将你当贼一样防着……这可不是常有的。”
言尚无言。
许久,他才低声:“所以你是生我的气,才不肯见我?是觉得我不听你的话,你才不高兴?”
暮晚摇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