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群臣将目标放在刘文吉身上时,有一个人趁夜深潜逃。
这人是被禁在自己府邸、还没来得及审判的兵部尚书,赵公。
赵公为虎作伥多年,自知若是事,恐怕是死罪。他惶惶不可终日,担忧十分。门外小厮悄悄告诉他言尚和暮晚摇回来了,所有人一同去皇宫了。
赵公意识到这恐怕是自己能逃的唯一机会。
他让效忠自己多年的卫士在外接应,用酒灌晕了看守他的人,赵公又和外面的小厮互换了衣服。他生平第一次穿这种粗服、戴着蓑笠,但生死关头,他只领着三四个卫士闷头往长安城外逃。
关中都不安全,去鱼龙混杂的河西之地,也许能躲过大魏的搜捕。
大魏和南蛮的战事刚结束,长安城外已然平安。
赵公一夜潜逃,慌张无比。出了长安城数里,见身后没有追兵,他将将放下心,身后跟随的骑马卫士脸微白,眼睛突瞪圆,仓促一声:“赵公!”
他们骇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赵公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见前方溪畔丛林前,数人骑马相候,他们全身浴在熹微日光下,看似已经等了很久。
与赵公的视线对上,那行人纵马而来。赵公看着马踏溪流,行如箭,招招致命,心中已然惊恐,他脸憋得青,都快呼吸不上来。
但是那行人越近,赵公瞪大眼,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看到的为者,是自己的女儿,赵灵妃。
赵灵妃领着数位卫士候在此地,堵住了她父亲的逃生之路。赵公已经很久不见女儿了,甚至可以说,近十年来,他与女儿相见甚少,离别太多。
再次见到女儿,女儿依然姣姣,然而眉目间,娇憨之气已经全然没有。她面颊瘦峻,长束在玉冠下。年轻的女郎像战场上其他男儿一般,目光坚定冷酷,骑在马上,飒爽英姿。
赵公心生喜色,忙道:“灵妃,快帮帮为父!言二进长安了,长公主殿下……不,现在是大长公主殿下也进长安了。他二人必然要杀为父,你快帮忙。”
赵灵妃望着赵公。
她目如清河,目如星辰。星光玉河流转,她看到他,便好像看到了自己来不及救表哥,自己蹲在地上大哭,却无法挽回自己表哥的那一刻。
心中愧而恨,痛而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父可懂?
赵公望着女儿波光流动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笑意微收,想要喝骂,但又生惧。他握着马缰,干干道:“灵妃,既然不救,你就让路,让为父走。阿父养你十几年,你自己又走了快十年,我们父女之间,总是有感情的吧?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赵灵妃目中如同噙了泪。
可是一滴也没有落。
晨风中,丝拂过她坚冷面颊。她痛不欲生,可她仍然一字一句:“你不能走。”
赵公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赵灵妃手中长枪抬了起来,她身后的兵卒跟着她一同抬起了刀剑,对上面前的人。
赵公明白了。
他道:“你要杀父么?”
赵灵妃声音抖:“我不愿走到这一步,我听言二哥的吩咐,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我多希望言二哥判断错了,希望我不会等到阿父。我还想着若是见到阿父,我会忍不住放阿父走,放阿父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大魏了……”
赵公目露喜色。
赵灵妃眼中神情却越绝望。
她厉声:“可是我做不到!
“我见到阿父,就想到表哥的死!你生我养我,但是你错了!我是不孝,我会被天下人唾弃。连自己生父都不肯放过的人该有多心狠……人人都求大公大义,但到私下总是求个私人恩怨。
“我本也会这样。可我真的做不到!我若是放阿父走,数十万命丧黄泉的将士怎么交代,我表哥的死怎么交代,两朝宰相刘相公怎么交代?天下那么多黎民百姓因为你们的私欲而死!我无法交代,无法面对……
“放走阿父,我无法心安!留下阿父,我是不孝女!左右都是错,但我宁可从此之后做一个不孝女!”
她嘶吼着,激动愤怒,想要抒尽自己心中的委屈。可那是说不尽的,是数不清的。她从少女长成青年,她完全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是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身后的兵士们想到了战场,都心中悲戚,看向赵公的神色更加痛恨。
赵公惶惶。
见赵灵妃流下眼泪,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女儿来送阿父最后一程!”
赵公被赵灵妃在天亮时押送回长安。
天亮的时候,新的小皇帝已经登基两月,却是第一次上早朝。太后在后设了屏风,怀着惧怕的心情坐在屏风后。太后心中一边想着自己家族要因为儿子而崛起了,一边想起昨晚刘文吉的惨死,又对这些大臣们心里生惧。
此朝大臣,各个强势,未免可怕。
他们孤儿寡母,务必要小心才是。
小天子太年幼,需要人照顾,仓促之际,他身边的大内总管,换回了成安。成安向暮晚摇夫妻磕头,泪流满面,称自己一定到死辅佐小天子,绝不会让刘文吉的事情重演。
小天子第一次上朝,格外顺利。
他乖觉无比,在昨晚谁都没反应过来时,就最先叫了一声“言相”。
而今日早朝,小皇帝借成安的手,拿出了祖父留在宗庙的圣旨。他的父皇对言尚忽远忽近,忽信任忽猜疑,老皇帝明明留下圣旨,他父皇却故意钻空子,只给言尚一个“同平章事”。
而今,小皇帝借祖父的圣旨,将言尚推上了相公之位。
这是他母后教他的。
如今朝堂上以言尚马是瞻,若是再不封言尚为宰相,小皇帝难道能指挥得动这些大人物么?他尚听不懂这些大臣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