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琢磨着等回来再看暮晚摇,她要是还这样整日躺床上,他就算逼迫也得请御医来府中一趟。再叮嘱了秋思等侍女如何照顾公主,言尚这才拖拖拉拉地走了。
秋雨绵绵。
言尚在刘相公的墓碑前伫立。他端正无比地祭自己的老师,沉默安静。给老师上了三炷香,他才低声说起朝堂这几个月生的事,说自己的师兄们在朝上如何关照自己。
说到痛处,勉强忍下,只说高兴的事,报喜不报忧。
身后传来女声:“言二哥。”
言尚回头,带拂过青袍,睫毛上沾着山雨。他清润明澈的气质,让登山而来的刘若竹与她夫君林道都微微一怔。
刘若竹看到他的样子,怔了一下,有些恍神,一瞬间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言尚的模样。
刘若竹目中微热,微笑:“不管过多少年,我还是能在爷爷跟前见到言二哥呀。”
言尚与林道互相行礼,问他们夫妻:“你们刚回长安么?”
林道说:“我与夫人昨天才回来,回来只是为了祭一下爷爷。休息两日,我们便还是回河西。”
言尚:“想回长安为官么?”
林道冷淡的面上浮起一丝笑,说:“不劳言相费心了。在外挺好的……我能和若竹多去收集一些古书,保护一些古物……”
言尚沉默。
半晌他轻声:“你与若竹烧书的事,我知道了……全都烧尽了,没有一本保存下来么?辛苦你二人了。”
林道摇头。他说:“数年心血付之一炬,看似辛苦;但这是为了救黎民,我和若竹都很高兴。再好的、再珍贵的东西,都不如人命重要。”
刘若竹一直静静听着自己丈夫和言尚的话,她望着墓碑,脑子里想的都是昔日爷爷的音容笑貌。
她眼中又开始酸,但她并不愿落泪。刘若竹转头,借笑容掩去自己眼角的泪光,对言尚笑道:“言二哥,你知道么,昔日我爷爷和众相公们,还因为你打过一个赌。如今看来,他们都输了。你快下山,找他们要奖励!”
言尚便顺着刘若竹的话:“什么°?”
刘若竹笑盈盈:“张相公他们赌你三十岁时能当上中书舍人,我爷爷赌你三十岁时能当上宰相。但是你今年二十七,就已经是宰相了。
“如今,可不是他们都输了,只有你是赢家么?”
言尚一怔,转眸看向沉默的墓碑。
墓碑沐浴在风雨下,沉静安然,一如刘相公的肃冷。
言尚轻声:“这种赌,我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刘若竹脸上的笑淡下,也沉默下来。
隔了一会儿,她又轻声:“赢了是有有意思的。大魏需要言二哥,我们都需要言二哥……我爷爷在天之灵,会为言二哥高兴。他的学生这么厉害,黄泉之下,爷爷一定要拉着其他几位相公痛饮,得意他叫出的好学生了。”
她眼中眨着泪花,笑道:“爷爷虽然看着古板,但他私下很活泼的。”
她说着自己爷爷的许多往事,林道撑伞陪她而站,言尚身后仆从撑伞。他们半身都被雨水淋湿,但没有人打断刘若竹。
青山永驻,逝者不回,新人成才。
也许这就是意义。
当晚,暮晚摇睡醒后,得知驸马已经回来了。侍女说言尚进来看了她一下救走了,让暮晚摇目色微暗。她睡了一天,身体已经不如何难受了,便下床梳洗,打算去看一看言尚。
他今日见了他老师,又在老师墓前遇到了刘若竹夫妻。他必然心里不是很好受。
暮晚摇在家中后院一长廊后的空亭找到言尚。他还是出去时那身竹叶青袍,丝却已有些乱,从带间落下,披散在肩上。他独自坐在一张方案间,双目微阖,给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倒酒。
风吹枫红,肆意风流。秀色可餐。
言尚正喝酒间,手中的酒樽被夺走。他侧头,暮晚摇已经挨着他坐下,娇声斥他:“你真是学坏了,如今也会学别的男人一样喝闷酒了。臭烘烘的,你这样晚上就不要上床睡了!”
言尚眼角因饮酒而微红,肤色白净,微张的唇也红妍无比。
言尚脾气倒是好,任由暮晚摇不高兴地夺走他的酒樽,他撑着额,低笑:“我没有喝多少,也不会喝闷酒。我只是喝一点儿,不会让自己醉的。”
暮晚摇:“听你骗我!”
言尚笑:“我骗你做什么?你来闻闻,我身上酒味重么?我真的只是喝一点儿,喝够五杯我就不喝了。”
暮晚摇一怔,她耸鼻子去闻他脖颈,他微仰颈后退,看她小猫一样地拱过来,不禁一笑,将她抱在了怀里。暮晚摇霎时闻到冲鼻的酒味,她顿时觉得恶心,连忙屏息,忍了下去。
那股子难受缓下去后,暮晚摇推言尚:“臭死了,别抱我!你喝了几杯了?”
言尚很听话:“只喝了三杯。”
暮晚摇想一想,便大度地让他倒酒。她道:“那我陪你喝吧。男人嘛,其实有时候喝酒也没什么,泄一下挺好的。你今日是见到你老师的孙女,想到你老师,想到太多人,才心情不好的吧。”
言尚低闷而应。
见他这样,暮晚摇便不拦他喝酒了。
可是言尚的酒量真的是这么多年也没多少长进。
他不过又喝了一盏,他人就身子一晃,将头靠在了暮晚摇肩上。暮晚摇失笑,正要推他起来,就觉得自己腰肢被言尚抱住,他的脸埋在她颈间,久久不动。
暮晚摇静下来,她变得温柔,任由他抱着她,不推开他了。
言尚从她颈间抬起脸,目中光润,若有雾流。他轻声:“我其实……其实有个时候,我真的想过,真的有那种特别坏的念头产生过。”
暮晚摇:“言二哥哥才不会有坏念头。你想什么了?”
他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