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婢呼啦一下子都围了过来,强行将洛婵簇拥着入了内间沐浴更衣,洛婵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手,它们伸过来抓她,扯她,像蛇一般,肆无忌惮地摆弄她,无论她如何躲闪都不能避开。
三伏天气,泼下来的水明明是温热的,洛婵却冷得直发颤,赤红色的衣裳披上来,像鲜红的血,紧紧包裹着她,令她不能挣脱。
宫婢们大约是想讨好她,大肆称赞着,说着一些溢美之词,洛婵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两耳嗡嗡的,她们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布隔住了似的,变得非常小,越来越小,最后如同蚊子一般。
她的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来,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许多虚影交错晃过,扭成了光怪陆离的模样,洛婵努力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而眩晕感袭来,她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在宫婢们的惊呼声中,倒在了地上。
少女躺在地上,赤红色的衣裳铺陈开来,鲜艳如同血泊一般,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几个宫婢惊慌失措,连忙去叫来李怀德。
李怀德进来一看,见洛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是叫糟,质问道:“怎么会这样?方才不是好好儿的,怎么这会儿就晕过去了?”
宫婢们生怕被责罚,连连磕头辩解,更有害怕的已经开始哭起来了,李怀德心烦意乱,骂道:“哭你娘呢,人怎么样了?”
他说着,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洛婵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没死,快给人去把张太医追回来,让他给看看。”
然后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几个宫婢,吩咐道:“你们,把她抬到榻上去,这头发不是还没梳完么?”
一个宫婢怯怯道:“可是公公,她还昏着呢。”
李怀德一瞪眼,道:“咱家又没瞎,当然知道她昏着,可皇上交代的事情怎么能不办?到时候怪责下来,你借个脑袋给咱家顶上?”
那宫婢一缩脖子,不敢再作声了,张太医还没回太医院就被追了回来,待进了殿内,就看见两个宫婢一左一右扶着洛婵,让她靠在矮榻边,另外两个正在飞快地给她梳头,插簪子和珠花,忙得不亦乐乎。
他还以为这人好了,没想到定睛一看,那病人竟还是昏迷的,张太医生气地道:“荒唐!”
宫婢吓了一跳,梳子都掉了,张太医指着她们骂道:“这么折腾人,不把人给折腾坏了?快放下来!”
李怀德开腔道:“张太医您先别管这些事儿,快给她把脉吧?”
张太医气急,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您当我是华佗再世呢,给她把个脉就能醒了?人昏了就得先安置好休息,你们这是做什么?生怕病人病得不够重?”
李怀德道:“这坐着也耽误不了您诊病啊。”
张太医白了他一眼,道:“还就耽误了,这病我不看了,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死了也不干我的事情,左右不是皇上下旨让我来诊病的。”
李怀德被噎得一肚子火,却又不敢说什么,人死了还真不干张太医的事情,倒是他只有一个脑袋,不够砍的,最后只好摆了摆手,让那几个宫婢把洛婵放下来,一边在心里咒骂这老匹夫,一边好声好气地赔笑道:“您请,您请。”
张太医这才坐了下来,替榻上的人诊病,才把了脉,他就皱起眉来,问道:“她多久没有进食了?”
李怀德愣了一下,道:“这……只有今日未曾进食?”
张太医一听就来了火气,指了指窗外的夕阳余晖,质问道:“公公可是已准备用晚膳了?”
李怀德无言已对,只好陪着笑道:“那她这是没吃饭闹的?您瞧瞧还有别的毛病么,一并给看了。”
看好了就千万别再出事了,他可受不住。
张太医收回手,没好气地道:“此乃是气血不足,脾胃两虚之症,吃几副药,再好吃好喝仔细伺候着,不出几日就会好了。”
李怀德连忙应了,千恩万谢送走了张太医,再一看天色,晚霞都布了满天,急得忙吩咐人去准备膳食,生怕皇上回来看见人晕在这里了。
南书房是历代帝王召见大臣议事的地方,此时正是傍晚时候,殿内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起来,再加上站了十来名大臣,这会儿更是看不清楚,宫人们陆续进来,一一上了灯,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四周。
身着常服的天子坐在最上首,听底下的大臣们议事,秦跃在这里耗费了大半日光景,这会儿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但是今日议的事情于他而言,算是十分要紧的,便只得耐着性子听。
他继位以来,一直想将逝去的生母王太妃追封为太后,但众臣极力反对,无他,王太妃的出身不大光彩,纵然他是天子,也一直未能如愿追封生母,为了此事,他不知打杀了多少大臣,又暗中令洛淮之弹劾,把那些有异议的官员都打压下去了,但是都无济于事,然而不知为何,今日他们突然醒转,愿意让步了,秦跃自然十分欢欣,便觉得在这里坐上半日也无妨。
只是文官们的屁事多,一点事情都能辩来辩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好容易商定了谥号,又来议论追封的日期时辰,秦跃眼看天都黑透了,实在不耐烦,便道:“此事尔等与礼部议定便可,无需再议。”
众臣便住了嘴,秦跃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都散了罢。”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道:“皇上,臣还有事要奏,乃是关于边疆军情。”
秦跃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不耐道:“此事与内阁阁老并几位将军商议便是,议完之后明日早朝再奏。”
兵部尚书看向右前方,宽大的朱色官服袖中,有一只手轻轻摆了摆,他心中一叹,应声退下了,秦跃站起身来,道:“若无它事,诸位就散了吧,明日早朝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