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起笑容,“呵呵,现在的推销员,欠骂!”虽然容爸明摆着装病,小瑷和容祈还是在家里住了几天。容妈早已经内退下来,容爸也仗着年纪大资历老,三天两头歇在家不上班。这几天,冷清许久的家里格外热闹。小瑷每日吃吃睡睡,陪爸妈看电视聊八卦,容祈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忙碌,时而也会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躺在阁楼朝南的晒台上睡个午觉。小瑷记得容祈上高中后就很爱睡午觉,尤其是春秋两季,没课的假日能安静睡一个下午。那时她就很爱整他,偷偷摸摸剪去他一缕发,在他水杯里放几勺盐,或者干脆拿支笔在他书本上写下讨厌鬼自恋狂等字样。容祈发现后总是很平静,平静到连她都以为那些事不是自己干的。不了解的人会说,这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因为疼爱,所以无所谓;了解的人会将容祈的反应戏称为酷,说男生理应如此,从容淡定,只有没长大的小鬼头才会唧唧喳喳寻着报复。可小瑷知道,那种态度叫做无视,因为不关心、不在乎而近乎陌生的无视。不过对她来说这样更好,反正他是无可挑剔的圣人容祈,无论面临任何情况任何事,都必须维持他完美到近乎无趣的静淡。那时她曾以为,他对她会永远淡漠下去,就像北极冰蓝色的海与南极纯白色的陆地,永不相逢的两个世界。直到她升上高一,直到那年秋天的午后,看不见的平衡终被彻底打碎。原来世界上任何事都没有绝对,一切都只是相对。他插手了她的私事——那些至今仍掩埋在她脑海深处的有关于初恋的甜美回忆,那个不顾老师训斥,在同学异样目光下自球场朝她跑来的阳光男孩,那个令她第一次感觉到心悸和心动的灿烂笑容。后来很多年,偶尔当她回忆起这些,才发现自己对容祈真正的厌恶原是从此开始。容妈喊她几遍不见回应,干脆将无绳座机塞入她手里。电话是李珍嘉打来的,她在z城的小学同学兼初中同学再兼高中同学,在认识思雅前,她曾是她最好的死党。不过十多年友谊,最后却脆弱不堪的败给了现实。李珍嘉一如以往般亲密的唤她,小瑷觉得奇怪,自己回来不过几日,也没有联系过谁,她怎么会打来找她?“前几日我在街上看到你了!”她如此这般的解释了一大通,小瑷抱着电话但基本没听进去几句,直到李珍嘉说出此次打来的目的,她才赫然坐直了身子。“……就说你赶巧了!明天要开同学会,中午在郊区石湖公园烧烤!还有,许纪阳也会来哦!”那一刻,小瑷只觉得心跳急促,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自她胸口扩散到全身。许纪阳。太久没有听到的名字,一个原以为这一辈子都只是属于回忆的名字。次日出门之前,她一直站在卧室镜子前看里面的自己。和高中时比起来,她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暗紫色的发浓密微卷,自肩上铺泻而下。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一双明眸神采飞扬,长而密的睫毛如同忽闪的蝴蝶翅膀,裹着薄绒小马甲的窈窕身段透出浓烈的时尚感。她几乎能想像出许纪阳见到她时的万分诧异与惊艳。当然还有其他女生的羡慕,尤其是李珍嘉,应该会暗伤到咬牙吧。她很开心,一直在笑。然而天公不作美,临出门前暴雨骤袭,天空暗的像是夜晚,雨幕又密又急,砸得玻璃叮当作响。听说她要出门见老同学,容爸怎么都不放心,硬是不让她出门。僵持不下时,容祈自书房走了出来,“我送她去。”打开车门时她在想,这绝对是有预谋的!雨已经停了,远处天空依然阴沉着,带着咸味的风吹来,拂乱她的发。容小瑷仰头看着路牌,欲哭无泪。海滨!他们居然背道而驰开到了海边!就算暴雨阻塞交通,就算他开上另一条路,就算他已经两年多没回过z城,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所以,这一定是他的阴谋,难怪他那么好心主动说要送她!小瑷气的牙痒,几步追上已踏上沙滩的容祈,“我要你现在立刻上车,送我过去!”容祈淡淡抬腕,“已经过一点半了,开过去也来不及。”“我不管!我就是要去!这很重要!”见他犹自朝海走去,小瑷忍不住拽住他,“你故意开来这里的对不对!你就是不想让我去!你明明说过,只要我独立,你以后就不再管我的事!现在这算什么?”“我说过我开错路了,至于你要怎么想随便你!”他眉头一皱,赫然甩开她。哪知暴雨后的沙滩高低不平,小瑷重心不稳,扑倒在地。情况有些突然,小瑷艰难的半坐起来,衣服早已被沙子和水折腾的一塌糊涂。“容祈!”她气到几乎爆炸,那一瞬只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见到这个人。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公路走去,没料被凸起的石头绊倒,再度摔了个结实。这回更惨,连手腕都蹭破了,红红的一片,看着触目心惊。她拔下惹祸的鞋子,朝绊倒她的石头狠狠敲了几下,然后远远扔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脚步声伴随绵软沙滩的细碎声而来,她自臂弯抬起伏着的头,容祈正半蹲在她面前,拉过她的手腕察看。见他掏出纸巾要帮她拂去伤口沙粒,她顿时抽手,“全是你害的!不要你碰!”他不出声,抬眼凝视她,目光犀利而严肃,“我耐心有限,别和我闹。”接触到那骤冷的目光,小瑷的心微微缩了下。他锁着眉,自一旁捡起她的鞋,又扶她起来。还没站直,小瑷就感觉到脚踝钻心的痛,然而她好强,硬是咬着嘴唇死撑着走到了车旁。容祈开门取了瓶矿泉水,照着她手腕冲下去,她半靠着车座,手脚都痛的发昏,可偏偏嘴还不安静,“痛死了,都怪你!”“怎么怪我了?”容祈丢了瓶子,拿纸巾给她擦干净伤口,“这伤是你自己摔的。”“是你把车开来这个地方的!全怪你,都是你不好!”海水与沙滩,z城的海滨,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的地方,她原本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后来最讨厌的地方!现在,讨厌的理由又添了一桩!“我不喜欢重复说话,你成熟点,别这么幼稚!”他冷厉的语气分毫不改,以至于她忽略了他擦拭伤口时轻缓而小心翼翼的动作。“我都受伤了你还说我幼稚!”她挣开手,“别以为给我洗个伤口就了不起!”他退后一步,茶色眼瞳淡定依旧,“受伤和幼稚是两回事。”无论怎么说就是说不过他,小瑷委屈扁嘴,“别人的哥哥都把妹妹捧在掌心,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偏这么讨厌我!小时候这样,长大后也这样,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其实我有想过,你会这样讨厌我,是心里还想着爸爸的事!可你自己也知道,我妈并不是第三者,是爸爸和你妈离婚后才认识结婚的!你三年多不回家,你以为爸妈不明白其中的理由吗!他们只不过因为疼爱你,不说罢了!你说我幼稚,那你自己呢!表面维持着完美无缺的模样,其实却冷漠淡凉拒他们于千里之外,这种就不叫幼稚了?你应该不知道吧,那年我三岁,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爸爸和我说,今天会带个哥哥过来,以后我们四个会一起生活,要我看到你时一定要喊你哥。于是我就在沙滩上盖城堡,花了一下午时间,想盖一所属于我们四个人的漂亮房子。后来你来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好喜欢你,你那么漂亮,简直就像童话书里的王子。可是,你还记得你第一句话对我说什么?”这些话原本是不应该说的。那年的记忆,就像埋藏在她心里的一个擦不掉的记号,无声无息,却永远存在。她不想让他知道,原来自己曾经那样喜欢过他,那样期待过他的怀抱与疼爱。那会让她觉得自己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固执保留的那点尊严在他眼中根本从来不曾存在。他总是那么从容不迫,那么淡定冷漠,天生与狼狈、悲惨这些词绝缘,越是看着他,越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比较。“你那从不自知的洁癖,让一个三岁女孩从此对你避而远之!还有,你今天说我幼稚,可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不知道我冒着暴雨也要出门的理由,你不知道我想去见的人是谁,那个人在我人生里又有着怎样的重要地位!”艺高三年,如果他们纯粹只是师生关系,也许情况还会好些。当时许纪阳入院急需钱,她不能让爸妈知道,最终只能抱着焦急心情去求他帮忙。可他却说:我可以帮,但你们必须先分手,否则我不会理。她不懂这种话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妹妹说。他并非不知道啊,对于他们的一切,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清楚他们如何开始,怎样顶着莫名压力谈这场恋爱;清楚她有多喜欢他;更清楚以许纪阳的家庭和当时的情况,如果他不帮忙后果会如何!她苦苦哀求他,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她那么样伤心,可手术费迫在眉睫,她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