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笑道:“我是要和你二姐姐再说说她的嫁妆,你去罢,明日再来。”
送走四妹妹,纪明遥便依偎在太太身边。
四月已在初夏,一天比一天热,又还不到用冰的时候。但她微微出了薄汗,也不肯松开太太。
温夫人也舍不得让孩子离远些,就任她抱着,将一匣身契给她:“从今以后,自己的人就自己管着吧。是赏是罚,也都你自己说的算了。”
匣子里是厚厚一沓身契。有她陪嫁去崔家的所有人的,还有几处陪嫁庄子、房舍上人的,有佃户签下的契书,铺子里亦有几个伙计是直接卖了身到安国公府,也都在里面。
木匣不算大,但看上去沉甸甸的。
纪明遥心中有些复杂,但还是稳稳接了过来。
她一张一张看过,找出碧月的,笑道:“说好了放你出去,就是今日吧。”
碧月走上前,行完大礼,眼泪便流了出来。
她仰头看着姑娘,想到这些年与姑娘相伴的日子,忽然便不想走了。——姑娘对她那么好,姐妹们一处和气许多年,她怎么能、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呢!她也太没良心了!
她嘴唇动了动,才想开口,姑娘却竟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对她笑:“出去就另有一番天地了,我信你一定能过得好。”
碧月就说不出想留下的话了。
她又端端正正对姑娘行了个大礼,说:“好歹让我陪着姑娘到出阁罢!”
“好啊!”纪明遥拽她起来,笑说,“那就后天再放你自在!”
碧月站起来,着实哭得收不住,便请罪避到外面去。
纪明遥心中也有不舍。
但能出去当然是出去了!为什么要傻乎乎地留下呢。这是好事!
见她面上还好,温夫人便又把她搂回来,给她第二个匣子:“这是你的房契、地契,已经在衙门里过了户,都在这里了,自己收好。”
纪明遥赶紧把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的倚仗接过来。
京中三进院落一处,铺面两处,一处江南姑苏的田庄、两处京郊田庄——怎么多了一个庄子?
纪明遥忙看太太:“是不是拿多了?”
温夫人便笑骂:“傻丫头,这还能拿多吗!”
她说:“我有三个庄子,一大两小,都在京郊。一个小的给了你姐姐,还有一个小的我自己留着,这个大些的给你,一年出息七八百两,虽然也不算多,倒能省得你坐吃山空,饿着自己。”
纪明遥当然喜欢钱了!
可这个庄子她拿着烫手。
但温夫人也知道孩子想说什么。
握住明遥的手,她把地契放回匣子里,笑道:“你姐姐出阁,我多添了六千两和一个庄子,因家里已多给你三万,不好再添银子,就只给了你这一个庄子,比给她的少得多呢。我多年来积攒不少,不缺钱花,以后若看见好的,还会再买,这个你就拿着吧。”
她又说:“做母亲的给女儿添嫁妆,不是应当的吗?”
纪明遥就垂下头,半日应了一声:“嗯。”
好想哭啊。
忍住、忍住!不能再哭了!
多丢脸!
但太太的手抚上她肩膀、轻轻拍哄她的时候,纪明遥还是没能忍住,靠在太太怀里,毫无形象地又哭了一场。
……
温夫人当晚留在熙和院睡下。
次日起身,两人一起回正院。
算来,这是纪明遥最后一次在家请安了。
明日一早起身,她就会戴上凤冠、穿上大红婚服,去往崔家。
所以,一路上她走得很慢,东看看西看看,想把这段走了六七年的请安路完完全全地、一丝不差地记在心里。
安国公府虽然有很多她不喜欢的人,但回想起来,她记得更多的,是她在姨娘温暖的怀里睡着,姨娘给她唱摇篮曲、喂她吃饭,眼里只看着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胡闹;她记得姨娘给她做衣服,布料轻软,针脚又细又密,生怕她穿不舒服;姨娘给她做抱着睡觉的布老虎和上学用的小包袱——那时她还有两年才上学呢,姨娘却早早就开始期待。
只是,和妈妈一样,姨娘也没能亲眼看见她上学、读书、长大……成人。
她记得太太坚决地把她护在身后、斥责安国公,怕她惊吓失魂,把还不到两岁的明远都放在后面,连夜只带着她睡。
她记得才住到正院的日子,她不敢碰明远,太太就把明远的小手塞在她手里,让她抱。
她记得明远含含糊糊叫她“二姐姐”,把最爱吃的玫瑰糕让给她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