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园的四个角竖起四枚巨型射灯,照得工地亮如白昼。围墙不太高,迟灵瞳挑了块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工程主体差不多完工,看到小径、车道已成规模。不管怎么出色的设计师,再优秀的作品,得不到实施,也只是纸上谈兵,毫无价值。如果把一幢成功的建筑物,比作一张人物素描,设计师只是勾勒了人物的轮廓,而承建者却慢慢地填补人物的血ròu,使作品丰富而又有立体感。憩园的灵魂是她,承载灵魂的躯壳却是裴迪声,二者少其一,憩园都不可以成形。虽然已在图片上对憩园了解得很清楚了,但置身于现场,哪怕视线被重重夜幕阻碍,那场景中带来的冲击强大得令她屏息凝神。这不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却是她心底中藏了很久的一个梦。她对裴迪声说起时,带有一点玩笑的口吻,语调很随意,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实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谁会做这样的傻事呢?她做了个痴梦。他做了件傻事。迟灵瞳是吃过早饭后给迟铭之打电话的,迟铭之伤心了,直问为什么不回家,迟灵瞳说到滨江时很晚了,估计弟弟妹妹睡了就没打扰,下午就要回青台。迟铭之不出声,只呼哧呼哧喘气,迟灵瞳听得不忍,匆忙说了见面的餐厅,就挂了电话。有了孔雀的预防针,迟灵瞳还是惊住了。迟铭之原本灰白的头发现在大半雪白,衣衫皱巴巴的,前襟沾了几块油渍,指甲很长,里面污渍也没洗净。呆滞、木然的面容在抬眼看到她时,才露出一丝喜色。但当目光落在迟灵瞳手中拎的两只口袋时,迟铭之心中溢满强烈的酸涩。在他眼中,迟灵瞳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任性、耍小脾气,不谙世事。可现在她懂人情世故了,又乖又懂事。这就好像是一株娇嫩的幼苗,打了一针催熟剂,被迫长得枝叶茂盛。&ldo;我挑好看的买的,也不知弟弟妹妹喜欢不喜欢?&rdo;迟灵瞳把几个纸袋放在椅中,自己挤到迟铭之那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噘起小嘴,&ldo;爸爸,你有没觉得我比以前漂亮?&rdo;迟铭之收起黯然,骄傲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ldo;我的女儿什么时候都漂亮,有男生追你吗?&rdo;&ldo;我又漂亮又聪明,自然有大把的男人追。&rdo;迟灵瞳下巴一扬。父女俩都乐了。菜上得很快,都是迟灵瞳爱吃的,迟铭之问起迟灵瞳工作上的事,迟灵瞳用一个&ldo;忙&rdo;字就概括了。&ldo;弟弟妹妹好吗?&rdo;迟灵瞳问道。&ldo;吃了睡,睡了吃,挺好的。家里请了保姆后,我总算能睡整夜觉了。&rdo;迟铭之疲惫不堪地笑了笑。吃完饭,迟灵瞳说陪迟铭之散会步,然后再回来取东西。餐厅外面就是一条林荫道,走几步是街心公园,这里又临近大学城,车辆很少,散步特别的幽静。迟灵瞳像小时候一样,由迟铭之牵着手。走了一会,两人站住,迟铭之怅然长叹:&ldo;真希望时光倒流十年,你还是个读中学的小女孩……一切都没变,那该多好!&rdo;迟灵瞳同情地看着父亲,陪着他叹气,生活于他,不再是品味、享受,而是一座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犹豫了好一刻,她把头搁在迟铭之的肩上,&ldo;爸爸,有个伯伯在追妈妈……&rdo;这是她来滨江的主要原因。关隐达回去之后不久,谭珍给她打电话,说关隐达表白了,征求她的意见。谭珍不是随便的人,能这样讲,必然是动心了。她当即就表示自己举双手双脚赞成,还许诺做妈妈的伴娘。迟铭之好半晌都没吱声,笔直地站着,静默得像座雕像。&ldo;那个男人比她大两岁,高高大大,一脸威严,人很好,我见过了……爸爸?&rdo;她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片湿热,她扭过头,看到迟铭之双肩战栗着,清逸的面容上泪如雨下。&ldo;她那么好的女子配得上任何优秀的男人,她一定会幸福的……&rdo;迟铭之痛苦地抽泣着,情感在这一刻崩溃了,&ldo;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不奢望她的原谅,可是,瞳瞳……我真的真的想象过,如果没有灵杰灵睫,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厚着脸皮去求得你妈妈的原谅,然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而她一定也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们有你……曾经,我们是多么开心……一切都没了,都毁了。我每天躺下来时,都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个噩梦,醒来后,我什么都没失去……&rdo;迟铭之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