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晓梦忽然惊醒，下意识地喊出声“明畅！”
没人答应。
汽车停靠在路边，驾驶室正驶位置空无一人。
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让人怵。夜风吹来，挟带一股野草的芬芳和江湖水的泥腥味。
闫晓梦打了个寒战，昏沌的脑袋顿时像被冰水激过，突然高度清醒。
不知是奇怪的梦境隐喻着什么，还是几天来惊魂未定，一个不祥念头闪电般从脑中一划而过，她骤然吓出一身虚汗。
她扑过去，在方向盘下面一阵急摸。押车这么多年，方向盘下面有什么机关，她大致清楚。她摸到按钮，打开了大车灯和应急灯。
她打开车门跳下去，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现汽车停在一陡坡之下一平桥之上。她扑到桥边。桥下黑幽幽的湖水偶尔泛出闪闪磷光。
司机哪里去了？
这时，前方路边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闫晓梦瞪大双眼，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到了草丛前，突然大喊“师傅。”
草堆里的司机大惊失色。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缩头缩脑的黑影近在眼前，立即条件反射地半蹲半站地提起裤子，叫“谁？”
闫晓梦探索着往前伸脚，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司机听出是闫晓梦的声音，叫“啊，别过来。老天，你想吓死人啊！”
闫晓梦眼睛都快瞪爆了，依然看不清司机在干什么。“你搞什么鬼？”她尖锐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躲在草堆里搞什么鬼？”
司机没好气地说“这荒郊野外的，除了拉屎，哪有鬼可搞哇。”
闫晓梦神经依旧紧张，“我不信！”
司机不可理喻地看着黑影，说“不信？好好，我刚放下两条黄金，你要不信就过来捡吧，还热乎着哪。”
闫晓梦继续往前迈脚。尽管来的路上，没看见司机有什么大哥大。有那玩意儿的多半不会跑长途。但是，万一他有呢？那个开奥拓出租车的司机不就有吗？如今不好显富的大有人在。万一这家伙正蹲在草丛里用那“砖头”报呢。现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来个万一，谁受得了！
司机急了，“天，你还真过来啊？”
闫晓梦停下来。她已经闻到“黄金”特有的芬芳。她抱怨着退出草堆，“那你干嘛不开车灯？危险不危险啊！”
司机说“着急下车给忘啦呗。”
闫晓梦说“好吧不打扰你啦，你慢慢来吧。”退出草堆，听司机在背后嘀咕“别看人长得乖，黑灯瞎火地照样吓得死人。老天，屎都吓缩回去了。”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闫晓梦走到货车旁，把耳朵贴在货厢板上。里面的鼾声此起彼伏。想到那个梦境，不禁了呆那个梦说明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他能上哪儿去？他上哪儿去会舍得不带上自己吗？真是神经病，尽想不着边际的事！
她轻轻地拍打货厢板，又爱又怜地说“两头猪，被人拖到屠宰场宰了都不知道的。”
精神上的紧张一旦卸空，闫晓梦才有知觉现身边大自然的神奇。
她走上桥东张西望。
四周群山蕴藏在黑色的朦胧里，桥下湖水格外静谧，深灰色云雾漂浮其中，天上不现星不现月，上上下下安静得出奇，连草丛里的虫子也仿佛屏住了呼吸。眼前景观，模糊深沉，神秘诡异。
“好美啊，美得有点邪乎，好像天地间就我一个有生命。”闫晓梦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她晃晃脑袋，捏捏胳膊。“在这万籁寂静的时候，说话声音不能大，脚步要放轻，不敢咳嗽打喷嚏，唯恐惊了山上的怪，水下的妖。老天，这种美感好恐怖啊。”
桥很长。走过桥，她停下来回头望。1688像块黑色积木原地不动。显然，司机还在草堆里奋图强。想起刚才对司机的冲撞，她忍不住笑了，轻说“蹲那么久，也不怕肠子掉出来。”
这时，对面陡坡之巅亮起了灯光，有辆车开下来啦。两盏雪亮的车灯仿佛圆月，从半空中徐徐降落。
闫晓梦被眼前这番美景惊呆。一恍惚，竟觉得远处那连绵不绝的模模糊糊的山峦，就像正在缓慢蠕动的龙身，那雪亮的车灯就像龙的眼睛。“哇——巨龙从天而降啊。”
一时间，她豪情万丈，手舞足蹈地想作诗啦。可是，她像个激动万分的哑巴，挤眉弄眼咿呀半天硬没弄出一串整词。
闫晓梦不喜欢诗。从小到大，只做过一诗。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她上初一的时候。学校要举办诗歌朗诵比赛，老师觉得她活泼，形象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这个任务硬派给她，要她一天之内务必完成一原创诗歌参赛。偏偏她对写诗一窍不通，又不敢跟老师说不，只好回家关自己半日，把头皮都抓出血了，才把小诗写完。
小诗是这样的一把芝麻飞上天，祖国新歌万万千，要问祖国哪里好，人民吃饱又穿?。
没想到这蹩脚诗居然得了一个二等奖，不仅上了学校黑板报，学校的小喇叭还连续播了好几遍。当时喜得她路都快不会走了，逢人就吹，“有这小诗垫底，什么样的诗我全能对付！”那腔调拿得跟李玉和一样准，全然不知世上还有羞耻二字。成家立业后，正赶上改革开放，她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快致富上，对学诗作诗，那是绝对没耐心压根没兴趣。
这会儿，激动得不行了，很想象那些出口成章的诗人们一样，小眼一闭，小脖一扬，小脑袋一晃，小诗就从嘴巴里稀里哗啦往外喷涌，小心情就得到很舒服的宣泄。可她不行，腹中诗货奇缺，即使倒立也倒不出两粒文词。胸中激情澎湃，憋着难受，一着急，索性来个弓箭步，脸面朝天，双手圈在嘴边，出了音域悠长的大叫“噢——噢——噢。”
不管效果怎样，总算让着急上火的热情找到出口，没憋出个好歹。
如果从桥底角度往上看，她那样子，很像一只在风高夜黑中登高而歌的怪獣，不人不狼，美感绝无，怵人有加。
空旷寂静的地界，顿时噢声四起，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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