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释回头对他一笑:&ldo;不是病,师父老啦。不过也没什么,谁能没有一老呢?&rdo;他嘴里说着&ldo;老&rdo;,眼睛却依然熠熠生辉,总像是含着满满的笑意,长安不明白,&ldo;老&rdo;有什么好高兴的。&ldo;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带马刀么?&rdo;北释问道。长安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北释瞥见,叹道:&ldo;看来你已经感觉到了马刀对手腕的压力……比我想象得还要早些,小崽,我问你,要是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拿不动马刀了,要怎么样呢?&rdo;长安愣了片刻:&ldo;那就换一把轻的。&rdo;北释问道:&ldo;你不怨愤么?若你是兽人,若你身体再好一些……&rdo;长安理所当然地说道:&ldo;怨愤了也照样拿不动。&rdo;北释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胸口里那颗石头一样坚硬无动摇的心,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只是略微有些出神地说道:&ldo;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一把刀,我把它当我的命,拿着它,我便能大言不惭地听别人说我是什么&lso;天下赤手空拳,手余寸铁。没有刀柄,刀背未成型,只有一个似乎还不如指甲尖锐些的刃,长不过一尺三寸。而执刃的人,似乎也只剩下一条右手得用。可他依然是天下第一刀,从来以往,宇峰山中雪藏二十余年也难以磨去他的锋芒。海风卷过山中,一片枯叶将落未落,忽然受到了惊动,干瘪地从树枝上脱落。帐子掀开的片刻,舞娘细细的歌声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意思似乎带着不详之意的冷风灌进帐子,一下撩动了那些所有在远处喊杀声里坐立不安的心。年轻的武士不知轻重,或者勉力压抑不安,或者妄自尊大,丝毫不在乎,唯有带着一身伤痕幸存下来的老狗们眯细了眼,等着门缝后露出的一个酒壶。就在此时,靠近门边的一个中年人陡然暴起,一抬手将座位上的餐刀扔了出去,正打在酒壶上,&ldo;砰&rdo;一下碎了个干净,酒水淌了一地。他看得分明,那只托着酒壶的手背上筋骨分明,绝对不是一只女人的手。朴亚家靠十二条忠狗横行大陆,即使二十年过去,今非昔比,也不是吃素的。在酒壶炸开的刹那,就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同时扑了过去,一个化为巨兽,吼声几乎掀起了这华丽的大帐,另一个人形,与同伴简直是合作无间,巧的是,他手中竟然也是一条斩马刀,只是这刀做过特殊处理,刀柄略短,刀刃却略狭长,一头圆润流线型,同时兼顾远近战,打出这把刀的工匠必定不俗,是把好刀。北释极灵敏地一侧身,正好让过那扑过来的巨兽,随即他用左手抓住巨兽脖子上的鬃毛,猛地蹿了起来,几乎是凌空从巨兽的脖子上面翻了过去,追出来的马刀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几乎是毫厘不差地被他躲了过去。一个大男人抡过去的重量自然不能算轻,巨兽的脖子险些被他提起来,一口气就没上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刹住脚步,便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搂住了。北释人尚在空中的时候,便极自然地做了这样一个动作,仿佛是亲切地搂住宠物的脖子似的,执刀的右手近乎温柔地从巨兽颈子下穿过,随后他脚步落地,轻盈得像是一片悄无声息的羽毛,被放开的巨兽借着惯性往前扑了三十步,一声巨响倒地,割开的喉咙喷出的血染红了血地。拿马刀的人没反应过来这番变故,他只是本能地一招劈空便横刀追至,只听&ldo;呛啷&rdo;一声,他的马刀被架住,铁器相撞,那股强横的力量叫他拿着马刀的手腕巨震,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被掀起的帐帘陡然落下,呼地向他的脸面招呼过去,一下遮挡了他的视线,用马刀的人忙后退几步,用手去揭那厚重的帐帘。就在此时,一股凛冽到几乎实体化一般的杀意凭空袭来,这身经百战的武士有那么一瞬间汗毛倒竖,几乎想要弃刀而逃。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骨骼裂开的声音似乎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他的耳朵,清晰如同雷鸣,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尚未成型的废刀笔直地穿过了那厚厚的毡子帘,毫不拖泥带水地通过了他的胸口,无坚不摧一般。这时,那飘飘摇摇地在风中周旋不已的枯叶,方才落了地。北释有那么一点想咳嗽,然而他轻轻地舔了一下刀刃上沾着的血,品尝到了那股冰凉、咸腥的味道,便又生生地把那一阵胸闷给压了下去。凛冬里寒铁铸成的刀尖上舔来的血,与四月里杏花树下埋了一冬的酒,是一样的味道。能让一个男人醉死在他生命中最繁盛的时刻,除此以外,再无他物可以这样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