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水潺潺,容茵打开一旁的老式唱片机,低沉婉转的女声响起来时,如燕语呢喃,丝毫不扰人清净。牛排和蔬菜浓汤都冒着热气,黑胡椒乳酪焗蘑菇的香气扑鼻而来,容茵为他夹了一些沙拉:“唐总尝尝味道如何。”
香槟在酒杯里冒着愉快的泡泡,一如唐清辰此刻难以言说的心境,他执起酒杯,轻尝了一口,说:“容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就互相称呼本名好了。这么先生小姐的,也挺拗口的。”
容茵倒是挺快开口:“好吧。唐清辰。”
她这么坦率,唐清辰不由得笑了:“容茵。你选的这款香槟,挺不错的。”
容茵催促他赶紧拿起刀叉:“我做菜的手艺更不赖。”
她这么不谦虚,却一点不惹人讨厌。
第53章聪明人
唐清辰将所有菜尝了一遍,发现自己要收回之前点的评价。她做菜的手艺,可绝不是“讨巧”两个字可以概括的。无论牛排还是焗蘑菇,甚至是沙拉里的芦笋和鲜虾,火候都恰到好处,调味也很有她的个人风格。
唐清辰慢慢咀嚼着牛排,感慨地说了句:“我突然有点后悔。”
容茵可是实实在在地忙了一天,如今有了饭伴,她又做了三菜一汤,喝了一小杯香槟正开胃,因此听到唐清辰这句话,也只是“嗯”了一声,连头都懒得抬。
“当初没听林隽的话把你挖来唐氏,实在是我的损失。”
容茵全副注意力都在食物上,压根没留意到他话里的主语,用餐巾擦了擦唇角,说:“你怎么又来了?人家都说‘话说三遍淡如水’,一开始我听了受宠若惊,再听一遍心里感激,听到现在,我可都要麻木了。”
唐清辰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语气里透出几许不服输的味道:“容茵,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问一句,要怎么样,你才会来唐氏工作?”紧跟着,他又接了一句:“看在我今天帮忙搬砖的份儿上,可别再说我们还算不上朋友这种话跌我的面儿。”
容茵忍不住乐了,她点了点自己面前另一只空杯子,唐清辰为她添了些红酒。容茵边切牛排,边说:“我已经对我的生活做了选择和取舍,至少眼下,我需要的东西,唐氏给不了。所以唐……”她抬眸,正对上唐清辰有点深沉的目光,她连忙换了称呼:“清辰,不是我这人固执难缠,实在是咱们两个目前,供求不对等,所以真的抱歉。”
她吃一口牛排、配一口红酒,举止没有一般女孩的优雅娇怯,真如从前在西方电影上看到的异国女郎那般,大方中透着豪爽,唐清辰眸光渐深,突然发现自己胸口仿佛要溢出来的那种久违之感,其实是难以忽视的欣赏和……喜欢。他说不上来,这种喜欢到底是男女之情,还是个体对个体的单纯欢喜,可他能明确的一点是,他是真的喜欢和她一起说话、吃饭,甚至是就这么看着这个人,都觉得挺顺眼。
他吸了一口气:“那能说说,你现在的职业诉求是什么吗?”他说:“我看了你最近常翻的那几本书,里面都夹着书签,你看书的习惯很好,每一个书签上都写着最新的日期,还有一些简短心得。你说唐氏满足不了你的需求,但我也不认为,这间小店能就能满足。它充其量只是你的一个过渡。”
容茵没想到这人动作这么快,从他进店,到她沏茶切好蛋糕端过去,没多久他们就开始聊天。可这人竟然还有工夫把他从书架上拿的那几本书都翻了个遍。而他桌上放的那几本,恰巧是她最近频繁翻阅的几本书。
她一开始以为是巧合,听了他的话才发现,并不是。
遇上一个聪明人的好处是,两个人说话都不费力。
可不好的地方恰恰在于,有些问题,面对聪明人的诘问,无从逃避。
这一次,比起谈及那段让她难以启齿的过往,容茵沉默的更久一点儿。半晌,她才开口:“其实,我是因为不知道继续在酒店或者餐厅工作,还有什么意义,才选择在这么个地方开了个甜品店。”容茵环顾着四周,语气有些惘然:“一开始,我对这个地方也不是那么满意,既然是开店做生意,谁不想找个热闹点儿的地段?但来了平城才知道,这里的地价、房价有多高,而我并不单纯是想靠这个赚钱,这里是我经济承受范围内最好的选择了。”
容茵说的坦诚,唐清辰也听得认真。
“后来时间久了,我觉得这个地方也不错。至少它很安静,没有那么多客人,也就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我也能静下心琢磨一些自己专业上的东西。至少现在,我觉得这儿很好。”
“你那位开餐馆的朋友,跟你订了多大的走货量?”
“我们每1-2个月换一次餐单,每天三款蛋糕,四种饼干,具体的量我们做了初步预估,开业后会根据客流量及时调整。其他需要现做的糕点,他们后厨有专业的厨师可以做。”
唐清辰点了点头:“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雇了帮手,你接下来每天仍有一大部分时间要浪费在重复作业上。”他看着容茵的双眼,说:“你的理想,应该不是做一个每天重复前一天工作的甜品师傅吧?你的书架上除了专业书籍,还有许多中文外文的诗词、文学、乃至哲学书,我听帕维尔说,你还在F国的时候,就很擅长做自己独创的甜品,没有谁教,也从来用不着向谁模仿,他说你是拥有自己风格的天才甜品师。一个天才甜品师,如果将自己的才华和灵感安放在每天重复日常繁琐上,难道不是一种自我放逐?”
容茵迟疑了片刻,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
唐清辰这个人,言谈犀利得简直有些刻薄,但经他口说出的话,却常常让人无从反驳。
半晌,容茵才开口:“那你觉得,我的才华放在唐氏的后厨,就不浪费吗?”
大的公司体制内,是不允许个性存在的,人们追逐的是集体利益,对个人的束缚往往比小作坊更甚。她正是厌倦了在大型机器里做一颗小小不言的螺丝钉,才会向往外面广阔的天高云淡。她以为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至少比之从前,她多了一份自由和自我,拥有一间自己的甜品屋或许不是最好的方向,但绝对是一定时间内的“thebetterone”。可唐清辰用寥寥几句,便动摇了她的信念,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
本以为这句反问会让唐清辰老实一阵,哪知道他听了这句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笑了。
他举起酒杯,在容茵手握的杯上轻轻一碰,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远没有唐清辰的一句话更来得掷地有声,连带他的神情,眼神和微笑,都让容茵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