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章修严也没想着让袁宁听懂,只是想把这些事说出来。
“当时叶家那边也出事了,叶夫人怀着身孕,上门来姥爷家求助。当时已经有人找到了姥爷家,姥爷怕自己的事连累了叶夫人,就摆出冷脸把她赶走了。”章修严目光沉沉,“结果叶夫人离开姥爷家不久就早产了,又碰上难产,最后孩子大人都没保住。所以他一直觉得是姥爷害了叶夫人,姥爷也一直因此而愧疚。”
袁宁说:“可是姥爷并不是想害她啊!”
章修严安静下来。他们都明白,他们也都相信,可是叶老不信有什么办法?来自亲如兄弟的人的怀疑,像是一把淬着毒药的尖刀,冷不防的扎你一下的话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最后那段日子,姥爷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熬过去的?先是老友一如既往的拒见,然后是外孙丢在洪水里,他心里有着自责、有着痛苦、有着不愿对任何人说起的遗憾和期盼。一直到最后,一切都看不见半点转机。
袁宁站了起来,张手紧紧抱住章修严,软声安慰:“大哥不要难过。”
章修严伸手把袁宁抱入怀里。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需要有人对自己说一句“不要难过”,这么需要从别人的安慰里找到继续往前走的动力。也许章先生把叶老的地址透露给袁宁,并不是真的要袁宁讨来那一方砚台,而是让他有机会把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一个人牢牢记着这些事,实在太累了。
*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放下手里的邀请函。
男孩好奇地问:“又是无聊的宴会吗?”
男人说:“倒也不是,是凯恩斯家那边的,可以去一去。”
第50章恩义
第二天下午,章修严放学后领着袁宁出门。袁宁昨晚回来后才想起小木雕都落在叶老那边了,心里很难受,犹豫着要不要去拿回来。章修严中午就发现袁宁有心事,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他宝贝的木雕。如果只是普通的木雕也就罢了,那是罗元良送的,袁宁哪里能不惦记。弄丢别人送的礼物是很不应该的。
昨天闹成这样,章修严不放心袁宁一个人上门,就亲自带着袁宁过去。四合院还是一样安静,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章修严上前扣响兽环,来开门的还是叶老的孙子,叫叶陶的,年纪不大,但孝顺又懂事,看得出他父母把他教得很好。
叶陶把他们请了进去,让他们稍等一下,转身去取出袁宁的小木雕。他说:“昨天我把它们收起来了,还想着什么时候给你们送过去。不过爷爷今天精神一直不大好,我得守着,走不开。没想到还得你们再走一趟。”他叹了口气,“我爸妈都知道当初的事不能怪你们姥爷,但爷爷他一直没想明白。”叶陶看向袁宁,“对不起,昨天吓到你了。”
虽然袁宁只来了几趟,但叶陶看得出叶老很喜欢他。若不是叶老不能接受生人靠近,叶陶也不必经常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他这个年纪,应该去念书的。偏偏叶老连他父母都会赶走,也就是他年纪还小,叶老狠不下心折腾,才能住下来照顾。没想到昨天他去外面出顿饭,回来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袁宁说:“没有。”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天下午我过来之前,有个四十来岁的叔叔来过。好像是他提到了姥爷,才会让叶爷爷他发病。”袁宁犹豫地把那中年人骂咧的话重复了一遍。
叶陶咬牙切齿:“那个孙子还敢来!”见袁宁望过来,叶陶向他解释,“那是爷爷以前的学生,父母欠了债,丢下他跑了,爷爷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还是在四海砚厂时的事。爷爷手把手教会他刻砚,但爷爷被弄进监狱后他就没影了,真是有什么父母就有什么儿子!偏偏这家伙后来靠着刻砚手艺,混得还挺好的,还成了雕刻协会的副会长。他找过我们,想让爷爷加入雕刻协会,并且参加他的展会。开始时我们还觉得挺好的,后来他说一定要让爷爷以你们姥爷的画作为题材——这样才能引起最大的关注。到了现在,他还想着靠爷爷出名——甚至想捎带上你们姥爷!”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啊!
偏偏这种无耻的人却还混得挺好的。
袁宁听完后有些不太理解,不过这不影响他同仇敌忾:“忘恩负义!”
叶陶很赞同这个评价:“对,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章修严的目光落在门外。
叶老拄着杖站在那里,手一直在发抖。这种抖动是很轻微的,放在常人身上影响不大,可对于他来说,这等于让他无法拿起刻刀。人一旦没了可做的事,想的就多了。这一整天他几乎都在出神,想着以前的事,想着大家都还是个半大少年。
那时薛文成一直护着他,当他是弟弟看。薛文成说,他以前有个弟弟,和他差不多大,但因为家里太穷了,只能送给别人养,那家人带着他弟弟搬家了,再也找不回来。薛文成说,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那个弟弟,所以总忍不住多管点,让他别觉得烦。
后来他刻砚,薛文成给他画画,他出了头,有人妒忌,找人暗暗来打伤他的手。薛文成出现了,死死挡在他面前,挨了一顿揍,却紧张地问他手有没有受伤。薛文成说:“这可是刻砚的手啊!一方砚台可以卖好多钱,可不能伤着了。”那时他觉得薛文成根本不懂自己的追求,砚台怎么能用钱来衡量,说了句“我没事”就回去了。过了几天,他才知道薛文成手受了伤,好几天不能工作,被本来就挺多人看他不顺眼的厂子给开除了。
他找过去,薛文成说:“我没事,别担心,我是干粗活的人,就算没了右手,不还有左手吗?”他抬了抬右臂,“而且老蔡说我没事,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好。至于厂子那边,我早就不想干了。你安心刻砚,别惦记着我,那天我和你们老厂长碰上了,他说他很看好你,说不准会让你接他的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