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二八六
晚饭,外婆吃了几口便慢慢放下勺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怎么了?”
她不说话,嘴角慢慢地下垂,眼底起了一汪眼泪,越聚越多。
我:“怎么哭了?”
外婆哽咽道:“我舍不得你们,我真的舍不得你们。”说完真的呜咽起来,越哭越伤心。
我抹了抹她的眼泪:“受什么委屈了?”
外婆:“我舍不得你们……”之后越哭越伤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地重复这一句。
我一头雾水地琢磨这句话,渐渐到不安:“舍不得——如果舍得了,您打算干什么?”
外婆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但没有焦距。
我立刻紧张:“外婆,你千万不要有什么消极的想法。”我摇摇她的手想把她摇回神,“这个病不是天塌了的病,能康复的。”
外婆依旧兀自出神。我想起娘亲曾向我描述过外婆以前被劳改批斗时癔症发作的模样,病根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连忙摸摸她脸,捏捏她手,小声唤道:“外婆,外婆。”
过来一会儿,她的眼神慢慢收回焦距,目光转向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外婆,你听我说,中风是能康复的,药物配合复健,能康复。”
外婆轻飘飘道:“好多人得了就没好,一直到走都没好。”
我:“就算真的好不了,只要我们控制得好,可以正常生活。我们只不过比别人走得慢些,吃得慢些,说得慢些,但是该走的,该吃的,该说的,咱们一样不缺,咱们慢慢来,不着急,啊。”
她看着我,眼泪落下来:“我是你们的负担,你们的累赘。”
我将她抱进怀里:“没有,你已经很棒了,有多少人不能走不能说甚至不能吃,你已经很棒了。”
外婆靠在我怀里小声呜咽:“我害怕……”
人之所以偏执,是因为恐惧。人都是两面的,我们能轻易看见老人豁达的一面,他们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经历过,放手很容易,但是却容易忽视他们恐惧的那一面,他们看过的越多,拥有的越多,留恋的也就越多,自然也就越发恐惧离开这些他们所留恋的东西,而这种恐惧他们往往不愿意表达出来。
外婆心里最深的留恋,应该就是我们了,所以最能稳定住她的,也是我们。
我慢慢抚着她的背,慢慢摇晃,如同坐在一张婴儿床上:“外公心脏不好,你不在,谁盯着他吃药啊,大姨的颈椎越来越不好,你不在,谁盯着她锻炼身体啊,我爸老惹我妈生气,你不在,谁给我妈撑腰啊,我还指望着以后您帮我带孩子呐。”
外婆默不作声。
我:“外婆,人一辈子长着呐,你怎么知道你前面的路还有多长,咱们现在碰到个小坡,不着急慢慢爬,爬过去说不定前头的风景好着呐。你爬了两步,累了,不爬了,前头的风景,就都看不到了。你回头看看,以前雪山都爬过来了,现在这么个小土坡,不要怕。”
我低头看了看,外婆的眼泪已经停了,半耷拉着眼皮,仿佛有了困意。
我抱着她继续慢慢摇:“爬坡需要体力,要不要补充点干粮?”
外婆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二八七
外婆的精神状况不宜再拖,我先去了一趟顾魏他们医院,十三年前外婆的抑郁症就是在那里诊断的。
经过顾魏他们科门诊楼层时,我在楼梯上停留了几秒,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门诊,看了眼人满为患的大厅,转身往楼上走,却碰到了正急匆匆下楼的陈聪,被他一把拉住:“你来找顾魏?”
我摇头:“不是,我挂了C主任的号。”
陈聪诧异:“你挂C主任的号干嘛?!”看了眼人流穿梭的走廊,“啊啊啊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聊。”边说边快速地往楼下走,“你一会儿——一会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