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方向……
“去玩吧,”将军松开小阿骨的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记得带着人。”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多动的年龄,小阿骨停了将军的话,抱着手中的枝条跑远了。离去的方向,便是他刚才来时的地方:“叫他拜一拜自己的祖母,也是好的。”将军向前几步与孤并肩而立。
面前时坑坑洼洼的大理石碎片,可若是五年前,他们是刻着飞龙乘云,虎踞龙盘的斜阶,是只有帝王才能够踏上去,走上去,通往大殿的路啊。
“我……未曾后悔过。”仰头看着九十九步台阶之上,被大火焚烧的断壁残亘,“只是有些唏嘘,辗转轮回,又重回到了这里。”
很小的时候,母后说孤是天生的太子,未来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可后来,所有人都说孤是狸猫,不是龙子。夕日卑躬屈膝的太监宫女,夕日讨好孤的那些人,像是孤自己的相像,转身不见。只剩下母后抱着孤,坐在枯败的院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孤,这天下的人,都想要孤去死。
后来呢?
后来冬雪落下,母后离开了孤。
孤曾经是相信的,相信母后所说小院外的所有人都想要害死孤,相信她所说宫墙之外的人对孤都并非真心。孤也曾是相信的,因为他们对着孤俯称臣,像是忘却了夕日他们是如何冷眼旁观,看着孤从太子,变为了囚徒。
孤讨厌他们的势利与纵容,仿佛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原谅。明明当初那么坚持孤血脉不纯的是他们,可跪在孤面前将孤迎上帝位的也是他们。再珍贵的东西,须臾之间也可被他们当做尘埃,遗弃原地。
带到风水再转,地上的石子,也会被他们奉为明珠,传世千古。
可如今,孤不信了。
过去孤拥有的太少,所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生的希望。对那些更加微渺的忠诚视而不见。孤以为选择不理不听不见,便看不见那些忠魂,听不见那些冤屈,也不会如母后那般深陷泥潭难得善终。
所以恶劣的将在意的毁掉,像是小孩子一样,觉得我不能有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有了。却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告诉自己什么是错误的什么是正确的,告诉自己不会被抛弃也不会被遗忘在角落。
人或许会失约,或许会因为外因离去,但兜兜转转,是你的合该还是你的。这世间终是也有守信的人,用他的生命,用他的全部,向孤证明了何为千金一诺。
这条路上离开的人有,加入的人亦有之。
孤总不能永远都活在懵懂少年时,执着并坚定地相信着别人告诉你的事情,并为之付出了一切。那些生命中陈旧的画卷终会褪色,被赋予生意义的,是现实带来的知足常乐,以及的拥有。
“我在。”将军上前牵住了孤的手,将孤的手包在了他的大手之中,“会一直都在。”
“阿爹阿爹~”小阿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挥动着手中的枝芽,“阿爹~”他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院子里的樱花树,开了!”
五百年前,晓帝曾在院中种下樱粉之树,当他离世此树再未开花。
后来孤移走了那好似早已坏死的树,种下了一颗梧桐。
四季轮回,如今梧桐开花,开出的却是漫天的樱粉。
阿骨手中粉色的树枝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摇晃,身后却依稀可见一个身着凤袍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团子,对着孤展颜微笑,嘴角有酒窝依稀可见。
孤曾站在皇宫前,看天下繁华不夜城,
也曾坐在梧桐下,做那昏庸无道之皇。
孤曾坐在尸骨中,看这天下烽火狼起。
也曾横刀立马上,动枪龙吟把酒持剑。
“将军,”看着他的眉眼,“我喜欢你。”
一惯沉稳的男人,却在孤的笑颜下傻傻的长大了嘴看着孤:“什么?”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像是喜欢我自己那般喜欢你,喜欢你杀敌无情的模样,喜欢你执掌兵马果决的模样,喜欢你护着孤一意孤行的模样,喜欢你始终未曾放弃过孤的模样,“孤,喜欢你。”
像是春日嫩芽,如同冬日落雪,是天地间的自然之道,无关阴阳不和,只是天命注定。
“我也是喜欢阿爹和爹爹~”小阿骨如炮弹一般撞在了孤的身上,巨大的冲力使得孤向后跌了两步,也未能站稳,向后倒去。
落入了将军的怀抱。
“我也喜欢你。”孤听见他如此回应,“从始至终,陛下还是陛下,真的是太好了。”
眼前长长的阶梯,纯白的大理石雕文抬头望去仿若直通云霄。金色的琉璃鼎,如同过去每个夜晚阿骨所描述的风景,华丽又大气。
九百九十九步,回身的时候,眼底一片繁华。
耳畔是宽宏的钟声,在山林中回荡,在天空中盘旋。头顶的万里青天,纯白的云彩,都不及眼前晃动的金色冠冕,那是父皇带过的,皇爷爷带过的,甚至是更早之前,这个伟大国家的开国陛下所带过的冠冕。
江山之重,如今孤知道了。
抬头望天,这一次,万里晴空。
愿你单骑白马惊群,愿你一生戎马不离。愿你一人可破千军,愿你归来仍是少年。愿许你盛世天下,愿许你太平繁华,愿待你荣征归来,共看锦绣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