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奴儿立即笑起来,一双黑玉似的眸子弯成了新月,她接了铜钱,笑意盈盈地道:“好姐姐,您只管等着便是,奴儿这就替您打水来。”
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秋玉简直被她气笑了,伸出纤纤的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见钱眼开的小东西,这会子倒知道叫好姐姐了。”
她说着,又问道:“你这些年跟着咱们的头牌姑娘,就没捞着些好处么?眼皮子怎么总是这样浅?”
林奴儿眨巴眨巴眼,她这样看着人时,就显得眼神清澈如水,十分真诚,道:“奴儿只是个伺候人的,不求什么好处。”
秋玉望着她那双眸子,心中忽而一动,伸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软绵绵的脸颊,道:“你若是瘦一些就好了,头牌哪里轮得到她做?”
林奴儿连忙往后仰了仰头,把自己的脸颊解救出来,笑着道:“秋玉姐姐高看奴儿了,奴儿哪有那种本事?时候不早了,奴儿该去后厨了。”
秋玉看她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心想自己方才也是魔怔了,就她这样的,哪里够得上资格做琼楼花魁?做花魁的丫环还差不多,遂懒懒摆手:“快去吧,我还等着热水梳洗呢。”
林奴儿出了院子,把手里那几枚铜钱掂了掂,塞进了袖袋里,往后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碰见了几个赶早起来伺候的小丫环,同她们一一打过招呼,林奴儿的人缘颇好,大伙儿都嘻嘻哈哈地叫她奴儿妹妹。
林奴儿也笑,待到了后厨,只见厨房里头灶上烧着水,笼屉里散发出袅袅的热气,她扬声唤道:“孙婆婆?”
灶下慢腾腾地站起个老妪来,轻轻咳嗽着,一边招呼道:“奴儿来啦。”
林奴儿接过她手中的柴火,道:“我来帮您吧,怎么只您一个人?小梨呢?”
孙婆婆道:“她昨夜看了一晚上的火,我让她去后边睡下了。”
林奴儿把柴火塞进灶膛,熟练地拨了拨火堆,好让它燃得旺一些,孙婆婆看了一会,转身走开了,不多时再回来,手里端了一个盅碗,道:“早上熬好的,趁热喝了吧。”
闻言,林奴儿扔下柴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接过了那盅碗打开,一股腾腾热气升起,肉香扑面而来,那是一碗肉汤,上面漂浮着一层白花花的肥肉臊子,油足有半个指节厚,让人疑心这碗肉汤是不是用肥肉熬出来的,腻得令人恶心。
然而林奴儿就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端起碗来一气儿就喝了半盅,孙婆婆适时递过一碗浓茶来,她连忙喝了一口,用苦涩的茶味压下胃里的翻腾恶心感,好不容易才喝下去,可不能吐出来。
正在这时,后屋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走进来,一边打了一个呵欠,看见林奴儿在,面上露出笑来:“奴儿姐姐来了。”
林奴儿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正是小梨,她看起来很瘦,但是模样十分清秀,林奴儿没错眼,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小梨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解道:“奴儿姐姐,怎么了?”
林奴儿蹙起眉头,道:“你脸上的痣呢?”
小梨啊呀一声,连忙摸了摸脸,只摸到一些黑色的痕迹,她捂着脸惊慌道:“肯定是方才小睡的时候蹭掉了。”
林奴儿放下碗,快速拣了一根早已熄灭的冷炭,起身走向她,用那枝炭在她脸颊右侧画出一个圆圆的黑点来,一边教训道:“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出门之前一定要照一照自己么?”
小梨缩了缩脖子,支吾道:“刚才一时睡迷糊了。”
她又讨好地道:“是我错了,奴儿姐姐别生气。”
林奴儿替她画好了那一个黑点,摇了摇头,吓唬她道:“要不是只有我和婆婆在,你早被人瞧见了,到时候叫大娘子把你抓过去接客人。”
小梨果然怕了,又忍不住摸了摸脸,林奴儿怕她把炭粉蹭掉了,打开她的手,凶巴巴道:“下回再也不管你了。”
小梨笑起来:“怎么可能,奴儿姐姐最心软了。”
林奴儿翻了一个白眼,哼道:“我才不心软,关我什么事情?”
她走到灶台边,深秋的天气,就这么一会功夫,那碗汤已经没了热气,上面凝结了一层油花,看起来更恶心了,小梨跟着她,嘀嘀咕咕道:“可是每天都要画痣,太麻烦了,我还总是忘记,奴儿姐姐,不然我同你一起喝汤吧?”
林奴儿听了,二话不说,把手里的碗往她面前一送,道:“喝吧。”
小梨瞧了一眼那厚厚的白色油花,胃里不受控制地一阵翻滚,顿时想干呕,她连连摇头,还退了一步,眼中升起崇敬之色,道:“还是不了,画痣挺好的。”
林奴儿轻嗤一声,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尔后面不改色地搁下碗,抹了抹嘴,对孙婆婆道:“婆婆,姑娘那边该起了,我先走了,中午再过来。”
孙婆婆一直微笑着看她们二人,这会儿便轻咳着点点头,道:“好,好,你去吧。”
林奴儿想了想,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钱来,递给她道:“婆婆拿着吧,去看看大夫,总是咳嗽不好。”
孙婆婆不肯要,推辞一番,林奴儿道:“左右我还在这楼里,拿了钱也没处花去,这是早上秋玉姐姐给的。”
孙婆婆这才收下了,林奴儿打了一盆热水,离开了后厨,小梨支着头坐在门槛边,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忽然道:“阿婆,奴儿姐姐是不是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