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在厨房转了一圈,心里有数,就匆匆返回二堂。以他的了解,那些士绅大户绝不会轻易借粮的。
果不其然,离着很远,就听到了知县刘崇洪亮而暴躁的声音。
“捐粮救灾,这是有大功德于地方的好事!你们身为读书人,理当挺身而出,义不容辞。这样吧,只要能捐五十石,我就树碑立传,立在县衙的亭子前。如果能捐一百石,我上奏朝廷,表彰功绩。这可是造福桑梓,扬名后世的大好事!本官不会忘记,陈州父老乡亲更不会!”
偌大的二堂,只有刘崇的声音在回荡,其余人跟死了一般,屏息凝神,大气不出。
任凭你说什么,我们就是无动于衷。
刘崇额头青筋绽起,怒不可遏,好话听不懂,就别怪我骂人。
“城外每天都在死人,说话的功夫,就有人活活饿死,你们也是读孔孟之书的,怎能如此无情?你们都是土木之人不成?”
沉默!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刘崇喉咙冒烟,抓起茶杯,想要润润喉,茶杯又是空的。
这帮胥吏,果然表面上恭顺,心里却未必服气。
刘崇越想越气,从昨天到现在,他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夜未睡,肚子空空。又被这帮人气得,眼前黑。
他只能强忍着愤怒,冷笑道:“别打量着不说话就能混过去。本官已经和城外的灾民承诺过,一天之内,必有粮食送到。如果做不到,情愿意辞官回家!”
许默听得真切,顿觉不妙,这种承诺怎么可以轻易做出?
他不由得扭头,正好徐师爷从耳房出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头用极低的声音叹道:“面对灾民百姓,不承诺还好,既然承诺了,就必须做到。不然灾民觉得朝廷欺骗他们,立时就如火星落在干柴上,要出大事的。”
许默诧异看着老头,心说你知道事情严重,怎么不早点提醒你家东翁?
只见徐师爷笑得很从容,“老夫也是刚刚想到,所以才把这个泼天的富贵留给你!”
留给我?
怎么看这都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而且还是得罪一圈人!
许默正在沉吟,就听里面传来刘崇的声音,这位堂尊实在是熬不住了。
“先吃饭……别打量着本官会放过你们,咱们吃完了接着谈!”
徐师爷看了眼许默,“堂尊软硬兼施,都不管用。只有看你的了,不管想什么办法,只要让这帮人肯拿出粮食,老夫立刻让你称心如意。”
许默无奈,却也只能一边思忖,一边向着厨房跑去。
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奇怪,毫无疑问,刘崇这个县令还算合格,不然呢?他要是不合格,大明朝九成九的知县都该拉去做人皮枕头了。
徐师爷从容不迫,也是个有本事的。只不过这位似乎不怎么尽心尽意,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亲自部署,却把一切都甩给自己。
刚见过几面,他就这么笃定自己能行?
万一出了差错,借不到粮食,城外灾民以为知县大人欺骗他们,闹腾起来,该怎么收拾啊?
许默的头都大了。
他转过一道月亮门,正好看到了壮班的老李,狼狈不堪跑过来,一只眼角还是青紫的。
许默吓了一跳,“李捕头,怎么回事?”
老李见到许默,连忙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许令史,城外灾民嚷嚷着吃粮,说县太爷都答应了,是我们丧了良心,把粮给藏了起来。天可怜见,我们就算贪财,可也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啊!”
许默点头,“灾民饿急了,听信谣言也不奇怪,关键是要安抚住人心,等着堂尊借到粮食。”
老李连连点头,“是啊,我都让石头给打个乌眼青,愣是没敢还手。这不回衙门搬兵,多叫上些人手……”
他还想说,另一边有人喊他,老李匆匆而去。
许默忍不住一声重重叹息!
民变在即,却拿不出粮食。
这帮缙绅富户,也真是鼠目寸光,死在旦夕,还不自知!
你们有没有粮食,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许默一转头,到了厨房。
这边鲤鱼焙面已经妥当了。
“许令史,是要送上去吗?”
许默没有点头,而是走上前,仔细看了看。
鱼肉鲜嫩,龙须面焦黄,香气四溢,真是一道好菜。
只是这么好的菜,招待那帮人白瞎了。
许默往下看着,正好在条案的最里面看到了一个粥碗,里面乱七八糟装着一堆,正是刘崇之前给他们看的那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