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泪眼迷蒙地注视着简€€心口那块崭新的纹身。
上窄下宽的月亮,黑色边框的轮廓与笔触跟他亲手画的一模一样,内部晕染开深深浅浅的渐变蓝,浮动着星星点点,因为才纹不久,所以周遭的皮肤还微微泛红……
简€€缓缓转身,捧起他的脸,用手背轻轻替他擦拭接连滚下的泪珠,月时宁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眶不知何时也变得潮湿。
“疼啊。纹身师说,这里最疼。可是,疼才记得住……”简€€眼角血丝遍布,笑容中带着道不尽的歉意,“好看吗?”
月时宁泣不成声地点头。
“还没完成,手术的疤痕要半年以上才能彻底稳定,到时候这条红色的线会变浅,变得更接近旁边皮肤的颜色,所以下半部分要再等一等。”简€€抓着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伤疤,“这里,可以纹上一条光路,就像月亮天梯那样。”他抵住他的额,“只要看到就会想起你,再也不会忘记了。宁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哭了好不好……”
月时宁拼命摇头,怎么可能不哭呢,他的眼泪从简€€因为呼吸遗忘而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就开始一滴一滴地累积,早就积满了一只巨大的沙漏,走路都不敢用力过猛,生怕碎掉……如今沙漏被简€€亲手倒转过来。
“你好笨啊……怎么能把我忘了……”
月时宁哭了好久才平复,身上泪痕遍布,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哭比工作更累,脑袋嗡嗡响,累得他一步都不想走,就地躺到了简€€腿上,闭着眼睛埋怨他:“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既然想起来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回复我的信息呢……”
简€€一边用手指替他梳理被泪浸湿的头,一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忘记月时宁的确是意外,可这么久找不回这段珍贵的记忆,却是拜简潮所赐。
手术后,闻羽棠没有辜负简€€的肝,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她仍旧拼命地复健。
七月下旬,她顺利通过了体检,医生笑呵呵地称赞她,恭喜她即将出院,只要小心养护,过不了多久,便可以逐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于是简潮做主,他们一家三口在私人会所又多住了一个多月。
简€€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会所环境优美安静,设施方便齐全,他恢复了低强度的运动,陪伴闻羽棠的同时,坚持每日晨跑半小时,并逐步加入重量训练。简潮还自告奋勇,每天傍晚都手把手教他打高尔夫球。这种时候,通常会有护工扶着闻羽棠在附近观看,简€€健康的肝脏在她的身体里生长着,让她摆脱了多年来的黄疸,皮肤恢复了年轻时的白皙与红润。
“高尔夫不止锻炼身体,还锻炼人的思考能力,以及心理素质。”简潮站在背后替他纠正姿势,“十八个球洞,路途上可能会有各种意外,你都要想办法,让球回到最优路径,克服重重阻碍,走到最后的胜利。是不是很像人生?”
简€€不置可否,在他的定义里,人生并没有统一的胜利标准。
虽然好久都适应不了自己失忆的状态,可眼前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场景,家里明明才添了两个宝贝孙女,期盼已久的父亲却把大部分注意力投放在自己身上,简€€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常常会产生一种割裂感。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本该觉得幸福,可这种与家人过度亲近的生活于他是很生疏的事,他完全不知该怎样应对。简潮林林总总向他讲述了回国后这平平无奇的两年,他竟与绝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每日公司与家两点一线。
简€€表面平静,内心却困惑不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活成这种样子。冥冥中,他总觉得身体中被掏走了什么,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像一只夜行性动物,常在睡梦中蠢蠢欲动,企图占领他的内心。
出院六周,简€€复查结果让医生很满意,好容易从简潮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寻到一些记忆的线索,却始终没找到突破口。
邮箱里多是运动装备或者生活用品的购买货记录,国内电商网站里他也几乎没有消费。
他不是个社交广泛的人,喜欢独处,相册与朋友圈无聊到令人指,一些机车照片,一些无人风景,还有莫名其妙的食物……翻了翻最近联系人,要么是工作上枯燥的交流,要么是家人,唯一一个朋友是开滑翔伞俱乐部的曾博琰,对话停留在半年前,跟他预约去俱乐部飞伞的时间。
简€€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可医生说,想飞伞,至少要等三个月。
他一度很反感那类连买一杯咖啡吃一顿饭都要在朋友圈打卡自拍的人,可现在,他无比羡慕他们,至少他们记录下了自己的生活轨迹,重要或不重要的时刻,都有迹可循。
“忘了就忘了。不必要非得回忆起来,放轻松一点,别逼自己。”每每他想从父亲口中得到一些有效信息,简潮都会第一时间翻开圣经开解他,劝他不要深陷眼前的困境不能自拔,要向前看,甚至试图引导他一起信奉耶和华。
这让简€€生出一种错觉,好像父亲并不希望他能恢复记忆。
第96章承诺
出院第十周,简€€独自回医院,做最后一次复诊。
前两次,都是简潮陪在身边,可今天撞上公司召开股东会,他要暂代闻羽棠董事长的位置,不能缺席,简€€也得以松一口气。
临行前,简潮千叮万嘱司机,按时到医院,按时回会所,不要去其他地方。上了车还依依不舍拽着简€€:“我不放心你妈妈一个人在这里,你自己也不要仗着年轻就大意,落下什么病根。爸爸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