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走了。”跨过门槛,他在心里默念。
经此一别,他林昭昭同这林府便断得干干净净,再无任何干系了。
***
立喜牌,花轿起。
爆竹声鸣,锣鼓喧天。迎亲队伍开路,吹吹打打,喜乐齐奏。
此些年大夏战事连连,偌大的燕京也已经很久没有如今日这般热闹欢喜的了。迎亲道路的两侧早就挤满了人,酒楼茶坊的栏杆边也被摇着纸扇的公子哥们站满了座儿。
即使无法亲眼瞧见“大夏第一美人”的真容,人们还是对这传闻中比天仙还漂亮的人物好奇不已。
“真是可惜了这林楚楚了,明明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姿,最后却要落得这么一个花落成枯枝的下场!”
“可不是,嫁给旭烈格尔那嗜杀的蛮人,美人当真是有去无回了。”
“我说,你们昨日可瞧见那些进城来的蛮子,一个个皆有九尺之高,膀大腰圆、虎背熊腰,长相凶残得如那山上吊青眼的大虫精,张开口就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天老爷,若按你这般说法,那他们的首领旭烈格尔岂不是三头六臂的魔神?这林楚楚柳腰花态的怕是连今晚都活不过了……”
多年来大夏王朝与草原蛮夷一直不合,最近这段日子更是势如水火。虽然已经连吃了好几次败仗,朝廷落魄到屈辱和亲的地步,但是大夏的男人面上依旧看不起外表粗犷、戎装长袍的蛮子。
而对于蛮族的首领旭烈格尔,此人在大夏的凶名已经到了能让小儿闻其名,啼哭即止的地步,故而他们内心深处比起鄙夷,更多的是畏惧忌惮。
看客们摇头晃脑,因红颜薄命唏嘘短叹,而正坐在那“鸳鸯戏水”花轿上的“第一美人”却对外界的议论纷纷毫不知情。
林昭昭紧绷的身子,后背已是微微出汗。
有言道“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林昭昭不是什么大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坐这花轿了,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那个男人了,他的心脏就砰砰砰响个不停,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样。
无可讳言,他还没做好与男人相遇的准备。他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对待男人,也不知自己初次见面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次毅然决然嫁给对方是出于何种心思。
林昭昭只知晓自己要改变。
此次和亲避无可避,一是那冷漠无情的燕京林府他不想呆了,二是打小娘亲同他说的最多的便是做人要知恩图报,上辈子旭烈格尔为他种种付出,他糟践作弄心中有愧,这次总想尽力补偿一点。
虽然还不知究竟该如何做,但至少林昭昭不想再看到那人因自己而变得萎靡不振、失意颓废……
砰的一声,花轿毫无征兆地落了地,林昭昭胡乱想着心事,险些顺着前冲的劲儿栽了跟头。
“林小姐,到关外了,该换轿了。”轿外的喜婆低声说。
“真疼…”林昭昭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从狭小昏暗的婚轿里缓缓走出。
倒不是他想故意拖延时间,只是脚上这双供女人穿的红色喜鞋当真是不好走。虽然林府私下将这绣花鞋给他改大了,但花式还是女人穿的前尖后收的花式。仅是刚刚从林府走上花轿这么点路,就已经将他两只脚前脚后磨破了皮。
眼下他走路只能缩着脚趾缓缓往前挪了。
“迎亲换轿!”有人高呼。
林昭昭方走出轿,堪堪站稳。飞沙走石间,关外呼呼怒嚎的晚秋西风竟将他的大红盖头整边掀翻开来。
眼前红绸飘起,林昭昭被吓得一个哆嗦。
绣娘巧手刺绣的大红盖头吹落到地上,这是他前世和亲出嫁未曾经历的突然状况。
他像一只田间的稻草人,站在那一动不动。在场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包括不远处骑在红花黑马上的男人。
“那便是林楚楚?当真是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啊!”
“凡间美誉以之相喻都稍显勉强啊……”
“真是便宜那些蛮夷人了。”
周围议论纷纷,林昭昭脑中空白一片,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被什么人瞧出要命的端倪来。
无措间他正好看见了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顺了上辈子“呼来唤去”的习惯,那差遣人解围的话就如此从嘴边溜了出来。
“蛮子,过来迎我。”他嗓音发颤,望着那道身影高声唤了句。
也几乎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林昭昭就脸色惨白,连带着肠子一起悔青了。
相逢不是当初时。
眼下他和男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半句话的交情也没有。他如此一个身份低微被送来讨欢心的美人,竟然上来就敢用如此直接的语气命令蛮族的首领——怕是下一刻身首异处也不奇怪了。
“真是造孽哟——”一旁的喜婆被林昭昭吓到失声。
不知是谁,林昭昭隐约听到附近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被林昭昭这句放肆话吓得魂飞魄散。
“吁—”有人低呵一声。
黑马站稳不动。众目睽睽之下,世人眼里恶如“杀神”的男人一手拽住缰绳,脚踩铁镫,干净利落地翻身而下,向林昭昭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