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轿,慕瑶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臂,轻声提醒:“慢点走。”
她走路步子很快,从来学不会矜持的轻移莲步,因而盖头上垂下的流苏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像是在雀跃。
长安城内最大的一座的月老庙就伫立在前方,天边浓厚的云层低垂,仿佛吸饱了了水汽,下一秒便要滴落成雨。
红盖头边缘垂着长而秀气的流苏,直坠到了凌妙妙胸口。
慕瑶抬头望着青的厚云,眼中无声地露出一丝忧虑。
凌妙妙拿起胭脂纸抿在唇上,眼中泛着明亮的水色,鲜艳的红唇微翘,望着镜子道:“那就请你拉他一把吧,不要让他掉下去了。”
“来了来了……”一溜杂乱的脚步响起,是表婶扔掉磕了一半的瓜子吆喝的声音,几个人这才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落了座,着急忙慌地保持礼仪。
她骤然停住,脑子里嗡地一下,似乎明白了她话中意味。
月老庙里有一座两人高的石塑像,塑像头顶的屋盖上还有一个大洞,乎乎漏着风。
“可我既然能拽紧缰绳,为什么不试一试?相处十年,想必已经心性相通,即使了狂,也不该……”
几天前表婶他们专程找了据维护寺庙的人,期望能把这破屋顶赶着补一补,结果对方回复:这洞是专程留的,子夜一至,月光从这洞里穿过,照在塑像身上,这月老就显灵了。
“处境很危险,其实你可以撒开缰绳跳下马,任它自己冲下去的。”
修,是不可能修的。
慕瑶顿了顿,下意识答:“自然要临崖勒马。”
表婶仰头看看那个洞,看到了一小块阴沉的天,冻得打了个哆嗦——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婚礼了。
“慕姐姐,”凌妙妙又开口打断,“倘若你十年的坐骑忽然了狂,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是平坦大道,你怎么办?”
凌妙妙的嫁衣是特意订做的,裁缝女心灵手巧,给她留了穿棉衣的尺寸,红色嫁衣里套了一件贴身的小袄,坦然站在那里,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抿了抿嘴,眼角下的泪痣似乎在灯下闪着光,“你不知道,阿声他……”
扶凌妙妙手臂的力道一重,熟悉的梅花香袭来,她微微偏头,透过红纱看得到满室蜡烛摇曳的红光,身旁已经无声地换了人。
凌妙妙竟把她要说的话抢先说了。
一对新人携手走入庙中,走得很慢。
“……”慕瑶一怔,旋即哑然。
他们身上的喜服是暗色调的,缎面光滑,并无多少珠饰,新娘身后曳出长长裙摆,暗绯色的衣服借了几缕室内的光,竟然有种慵懒的华丽。
她反手握住慕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慕姐姐,慕声这个人哪,可能跟你表面看到的不一样,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不一样,你不要害怕他。”
双排蜡烛在月老像前摇曳,点点星火如同河中飘灯。
凌妙妙抿唇笑了。
表叔清了清嗓子:“咳咳,那就……”
她踌躇了片刻,淡色的瞳孔澄清:“……他若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不要忍着,知道了吗?”
眼前骤然一亮,随即“轰隆——”一道雷响彻云霄,窗外的树叉被风吹得几乎要拔地而起。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若是将真相告诉她,会吓着她吧?
表婶惊叫一声,这座狭小简陋的月老庙内,除了新郎新娘毫无反应之外,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我……”慕瑶苦笑了一下,从镜子里注视着她,许久,开口嘱咐道:“阿声他……”
凌妙妙低头看着裙据下,露出的鞋尖上两枚圆润的东珠闪着流光,她稍微换了个姿势,他虚扶着她的手臂即刻收紧了,既是安慰,也是辖制,斩断了她退缩的后路。
“慕姐姐……”她有些诧异,“你脸色不好。”
“别怕。”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凌妙妙认真地往镜子里看,嫣红妆面,桃腮杏眼,出挑的鲜艳,一时将脸色苍白的慕瑶衬得黯淡无光。
凌妙妙侧头,不吭声。
“妙妙……你看看?”她有些生疏地扶住凌妙妙的肩。
“慕姑娘,你看,快要下雨了,这……”
寻常的小家碧玉在这个时刻,都会带上一丝平时不显的妩媚。
别说这年久失修的庙能不能禁受得住一场狂风暴雨,就是头顶这个洞,就是个大麻烦。
慕瑶抿唇望着镜中人,凌妙妙的低头瞅着自己的手指,睫毛垂着,眼尾罕见地以红妆勾起,还没有来得及上正红的嘴唇。
“没事……快一点吧。”慕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催促。
金凤衔珠,那串精巧细致的珠链,垂在前额,最后一枚细小的珠子恰好印在嫣红花钿的花心。
一切仪式都加进行,外面的雷声越来越急,底下的亲戚也战战兢兢,慕声却不慌不忙,几乎是架着她一板一眼地拜了三拜。
镜子里金步摇像秋千一样无声摇晃,慕瑶修长的十指穿梭在她栗色的间,伸手为她戴上繁复的头面。
二人起身,面对着那做手牵红线的月老塑像。因年久失修的缘故,月老手上的红线都被风霜摧残的千疮百孔了,看上去像是在扯面,沾了满手的面絮。
紧赶慢赶的婚礼,天公亦不作美,从清晨开始就阴沉沉的。天上聚集了大朵的云,空气中漂浮着闷的潮气,在秋高气爽的长安,竟然嗅到了木头家具霉的味道。
凌妙妙不由勾了勾嘴角。
凌妙妙瞅他半晌,食指在自己嘴上点了点,沾了绯红的口脂,用力按了一下他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