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
他发现自己好像是站在胡斯御身边久了,真以为自己变成了那种人,那种敢忽视别人目光的人,那种敢站出来说不对的人,那种敢往前迈一步的人。可现在胡斯御不在他身边,他孤零零一个人,他简直坐立难安。
卢景跟爸爸向来如此,聊完最简单的几句家常就陷入长久的尴尬,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人会觉得尴尬,遑论害怕。但卢景今天几次偷偷去看驾驶位的男人,看他是不是神色紧绷,看他是不是猜到什么了,看他是不是打算下一秒就发火质问自己怎么变成一个同性恋。
卢景太高看自己了,他做不到。一切都还没开始,他甚至连站在战场外往里面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简直太让人失望,简直太!太——太让人失望了。
卢景跟爸爸是最后一个到饭店的,先看见两人推门进包间的是大姐。大姐往这边看了一眼,很明显地迷茫了一瞬,然后才惊呼一声,连忙把手里正在扒的大虾放进旁边男孩儿的碗里,跟卢景招了招手:“这是卢景啊?换了发型我都认不出来了,这么好看?十一堵车严重是不是?睿睿等饿了,吵着要吃饭,我就先给他弄了点儿,我们都等着你呢。”
“大姐。”卢景先叫了大姐,然后叫了一圈人,这才走到妈妈身边给自己留下的空位坐下。
卢景到了饭局就开了,他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在聊天了。大姐夫最近正在拜托三叔走走关系给他调动一下工作,几个人正在聊这件事,三叔说最近整治得厉害,想走关系也不容易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为难,大姐夫听了便主动给三叔满上一杯,笑着说:“整治虽然是整治,但是难不难还不是看关系硬不硬?对不对,我三叔的关系那肯定,小事一桩!”
妈妈夹了一片酱牛肉在卢景碗里,趁大家都在聊天跟卢景说悄悄话:“怎么舍得给别人看你的自然卷了?是不是早跟你说了自然卷好看。耽误这么久,不是说十一点半就能到吗?都快一点了。”
“路上堵,车都不动。”卢景小声说。
“没带那姑娘一起回来?带给他们看看,一个两个都跟我说哎呀,你家卢景二十八了还没对象。有对象就带回来看看。”妈妈又夹过来一块水晶肘子,语气没掩饰得住骄傲,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意,把“带回来看看”重复好多遍。
卢景舔了舔嘴唇。心里慌得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嘴,其余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卢景身上,毕竟他换了发型真的很吸引视线。
二婶看着卢景,笑眯眯地:“小景是不是胖了点儿啊?这头发好看,学会打扮自己了?也不晚,才二十七,打扮打扮找个漂亮媳妇回来。”
妈妈不爱听这话,说得跟以前卢景没人要似的,但她还是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人家不打扮也能找到好不好?”
二婶凑过来:“听你妈说有对象了?照片拿来给我们看看呗?”
卢景话说得艰难,筷子动也没动过,一直僵在手上:“……没有,还在发展,我不急。”
二婶一听这话就拍了桌子,虽语气不算严厉却咄咄逼人:“哎呦,你不急!那句话怎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读书多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还有句话,三十而立,什么意思?男人三十岁就得成家立业了,你不急,我们可急呢!传出去名声可不好,三十还不结婚,别人是不是得以为你有什么毛病啊?”
妈妈在桌底下拍了拍卢景的腿,让他低头吃饭不要多说话。她自己笑着敲了敲碗:“人家不说了吗,发展中了,那肯定不出几天就拿下了。”
卢景吃不下,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以前讨厌这些催婚的说辞,听了也当做没听见,陪着笑脸点头,说会尽快的。可现在字字句句他都听进心里,好像这饭桌上的每句话都是用来审判他的,卢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
二妹在市中心医院当护士,跟大姐凑在一起讲最近医院的八卦。本来是姐妹之间悄悄闲聊,可饭桌上莫名安静了片刻,二妹的声音突然就显得极大。
“对呀!你都不知道当时多抓马,他老婆找过来正好撞见他俩在诊室里那个,简直没眼……”二妹说到这儿,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太大,她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说什么呢你俩?又跟你大姐说八卦。”二婶瞥了女儿一眼,看眼神应该是有些埋怨她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说来我们听听呗!”大姐夫好奇,笑着说。
二妹立刻打开话匣子,神采飞扬:“就是我们医院有个男科医生,有老婆了还跟患者搞在一起,结果被老婆抓包了!”
饭桌上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男医生都这样,我都听说好几个男医生乱搞的事儿了。”
“这不得离婚吗?他工作还能有吗,这个影响太不好了,肯定得被开除了。”
“哎你说,好好的家庭不要,非管不住自己,都是怎么想的呢?”
二妹拍拍手,表情更激动:“这还不是最劲爆的!他出轨的那个人,是个男的!”
卢景手里的筷子猛地脱手掉到了地上,“叮叮哐哐”地弹了好几下。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爆发出更激烈的吵嚷,各种声音混乱地揉在一起,嗡嗡的。
“什么意思,出轨了个男的,男的跟男的还能出轨?那算什么出轨。”
“你不懂,男的跟男的也能出轨,同性恋你不知道吗?艾滋病都是同性恋传播的。”
“哎,妈,你别乱说啊!你好歹是医护人员家属,出去不要说这么没常识的话!不可以把艾滋病跟同性恋划等号。”
“知道知道,我就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