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quo;外祖母这一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你,俨儿。我的错,错不在养了你,而在我误教了你!”
魏俨沉默。
徐夫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忆。片刻后道:&1dquo;俨儿,你的母亲是我唯一的一个女儿。我爱她若掌上明珠。偏却不幸被匈奴王掳去抢占,三年后归来,她腹中已经孕育了你,生产又撒手人寰。我明知你父乃是对立之人,明知日后你的身世或将会成隐患,我亦将你留下养大。这并非错。倘若重回当初你母亲生产你的那一刻,我亦会做如此决定。你是你母在世上唯一所剩的骨血,不管你父是谁,你便是我的外孙,我是绝不会将你舍弃的。我的错,在于我对你的教养!”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1dquo;汉与匈奴两立,一直以来,攻伐不断。汉人丧于匈奴铁蹄之下的冤魂无数,匈奴牧民被汉人诛杀者亦等同。我一直担心,倘若叫你知道了你的身世,将会令你无所适从,乃至心生疑虑,是故在你小时,我将此事紧紧隐瞒。心想等你再大些,我再细细说与你知道。等到你大些了,我见你意气风,无忧无虑,又不忍开口增你困扰。等你再大些,到十四五岁,你已经追随你的舅父杀起了匈奴。那时我更向你开不了口,你与那些被你砍下了头颅的匈奴人竟是同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外祖母怀着迟疑侥幸,而你已经长大,直至今日!”
&1dquo;俨儿!我不该误教了你,让你误以为你是汉人。我当及早让你知晓,你虽有一半血统来自异族,但你永生永世,是我魏家之人!及至今日一切,全是我铸成之错!你如今要走,莫非是惩罚外祖母的教养之错?”
徐夫人说到情动之处,落下双行之泪。
魏俨目中亦有隐隐泪光。
&1dquo;外祖母!你非但教养无责,对我反有养育之恩!我亦知你乃出于关爱,这才乱了心神迟迟未教我得知!我感恩不及,何来惩罚之说?今日之错,实在全错于我己身!与外祖母又有何干!”
徐夫人道:&1dquo;你既不怪我,何以定要一意孤行?”
魏俨闭了闭眼。睁开道:&1dquo;错全在我,在我血脉里的天生邪恶和不正心术!外祖母,你从不知道,从我懂事之时起,我就想为何我同姓魏,我年长了二弟,我之才干亦得旁人认同,为何二弟天生注定便是家主,而我只能是一旁家臣?这念头十几年来,一直如影随形如蛇般钻入我心,我纵然痛恨,却驱之不去!从前我尚能克制。三年之前,当我从找到了我的匈奴人口中得知了我的身世之后,这恶念便日益滋生,我再也无法摆脱!”
徐夫人面露震惊。一旁魏劭也定定望着魏俨,神情微僵。
&1dquo;我妒忌二弟,我亦恨造化不公!二弟天生家主,才干出众,娶妻佳人,我却有什么?”
魏俨神色怪异,似笑非笑,&1dquo;外祖母,我从小,你就聘请洛阳太学博士对我谆谆教授。我却只记住了一句话,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外祖母,是孙儿辜负了你。我父系血脉的邪恶,注定我将无法安耽于魏家家臣的身份!我也不是君子!我的心术令我从来都做不成所谓君子!如今事已至此,纵然外祖母和二弟不计前嫌,我自己是无颜再留。勉强留下,我也再难做回从前的那个魏俨了!我也将遭受日日夜夜的折磨痛苦。外祖母,孙儿求你,不如放我离开,叫我得以释放。”
&1dquo;长兄!”魏劭猛地出声喝止,&1dquo;你竟敢在祖母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魏俨转头,望着魏俨,露出一丝苦笑:&1dquo;二弟,我和你不同。你有大家之风。我若天生为凶徒,便走不来那君子正道。”
他转向徐夫人,重重地叩头:&1dquo;恳请外祖母成全!”
徐夫人那只蒙了白翳的目中,此刻亦布满了泪光,望着地上向自己叩头的魏俨:&1dquo;你以为去了异族,你便真能如你所愿,从此随心所欲,为王称霸?”
&1dquo;成,我之幸。不成,我之命。虽死而无憾。”魏俨道。
魏劭猛地拔出长剑,剑尖抵向了魏俨咽喉,双目血红,一字一字地道:&1dquo;你竟以为我会活着放你去匈奴?”
魏俨闭目,宛若求死之态。
魏劭呼吸渐急,剑尖一寸寸地刺向魏俨咽喉,微微颤。
徐夫人定定地望着魏俨,忽然道:&1dquo;罢了,人各有志。他一心求去,强留不下。”
魏劭霍然转头,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目中依旧蕴泪,神色却渐渐变的冷凝,盯着魏俨,慢慢地道:&1dquo;你要走,我不阻拦你。人生而在世,郁郁不得志,确生不如死。往后你若愿意认我,我也是你的外祖母。只是有句话,我要和你说个清楚。倘若有一日,你干戈反向,助匈奴人残nüè汉人,我便是化为鬼,也绝不谅解!”
魏俨左手平放于桌案,五指摊开,右手拔出靴中一柄短匕,寒光闪过,竟将小指连根斩下。
他脸色微白,小指断口血如泉涌,神色却一动不动,道:&1dquo;俨以此断指誓,外祖母有生之年,俨绝不伤汉人一丁一口!日后祖母百年,倘若俨有幸得志,汉人若不犯我,我也必不先犯!”
徐夫人默立片刻,转身慢慢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脚步迟钝,背影在这一瞬之间,仿似已经佝偻了无数。
魏劭定定地望着魏俨,忽然怒吼一声,挥剑朝着魏俨当头就劈了下去。
魏俨依旧不动。
剑锋从他头顶斜斜擦过,一剑斩断魏俨身前那张案几一角,地上也随之慢慢飘落了一绺丝。
&1dquo;咣当”一声,魏劭掷剑于地,转身疾步而去。
第69章7
魏俨是在当天傍晚离开渔阳的。
他生于斯,长于斯,二十八载,而今离开,只剩一人独马。
他独行到了城北魏府的那扇青铜双狮大门之前,面朝大门双膝跪地,叩后起身离去。
夜幕渐渐降临。魏俨牵马走过渔阳街道。街道两旁尽是急于归家行色匆匆的路人。路边一扇半开的门前,传出妇人唤孩童入家吃饭的呼声。那孩童四五岁大,本蹲在门前抓着石子玩耍,听到母亲呼唤,应一声起来低头便跑,恰正一头撞到了魏俨身上,反弹跌坐到了地上,因屁股跌痛了,正要哭,看到这个停下望着自己的大人神情有些奇怪,和自己平常见到的人仿佛不同,心里感到恐惧,一下止住哭,只用害怕的目光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