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赵禹宸这次却丁点没有了方才的出神怔愣之色,她才刚刚离座,还未站直,身旁的赵禹宸便忽的伸手,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腕。
即便隔了一层衣袖,都能感觉到赵禹宸手下十分用力,只拉得她死死的,猝不及防之下,手腕上的珊瑚串子像是挤着了,在皮肉上硌得生疼。
苏明珠疼的微微吸了一口气,赵禹宸反应过来,便也瞬间松了手,只是松了的手往下垂了几分后,却又不甘心一般,又轻轻的拽住了她的衣袖,晃了晃,开口道“贵妃且坐,魏安,为淑妃备碗筷。”
赵禹宸说这话的声音格外的坚决,说话时的目光也只死死的盯着苏明珠,分毫不让,只不过许是因着她是站在桌前,陛下乃是从小往上的仰视着看过来,苏明珠便总觉着赵禹宸这眼神并不像声音那般有威势,反而还有带了几分求肯一般,有些湿润润的意思。
苏明珠在这目光里愣了愣,便也果然顺着衣袖上这微不足道的力气重新坐了回来。
对面的梁王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微一凝,面上似有所思。
相较之下,倒是一向温柔懂事的淑妃仿佛什么都察觉到一般,起身之后,便只低了头,一步步的行到了席间,在太后与梁王之间静静坐了,因一直微微低头,垂着眼角,竟是谁也看不出她的神色。
赵禹宸这时也已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着贵妃重新坐了下来,他便松开了抓着她衣角的手指,目光冷然的看着董淑妃,略略凝了神,单朝她一人听去。
但叫赵禹宸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的是,董淑妃此刻却只是怔怔出神,心内空空荡荡,却是寂然无声。
但只是如此,其实也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淑妃董家嫡出,在他面前只如最精明的能吏对待上峰,一向口中言一心内思百,处处都冷静自持,几乎毫无疏漏,可偏偏今日见了梁王,便是这般六神无主,彷徨无措,连个心声都无!
再加上方才那一句百转千回的“王爷,”他们二人的奸,情,不说十成十,也已有六七分之数了。
一念及此,赵禹宸的心内越发泛沉,除了被人欺瞒愚弄的怒火之外,一时却也忍不住的想得更多——
梁王二十多年都待在景山,直到先帝驾崩之后才重回京城,而淑妃却是先帝驾崩一月后,在热孝里与明珠一道被接进的宫,满打满算,他们二人能自在相识相处的时间,也就这么一个多月的功夫。
只这月余的功夫,淑妃便竟已是这般作态?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还是两人心照不宣,早已暗通款曲,甚至与,这私情是否只是淑妃的一己私情?还是,其中还牵连到了董家?
【呲溜呲溜,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怎么都愣着?大黄鱼都要凉了嘿!都不用把席面撤了上茶坐着多好!还能叫他们留着,给咱家尝尝鲜……那词怎么说来着……对了,暴殄天物!真的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赵禹宸叫这嘈杂的心声吵的忍不住摇头,魏安其实是站在他三步之外的,只不过因着这几句心声的情绪太过强烈,这才能越过旁人,径直传进他的耳中。
不过叫魏安这么一打岔,赵禹宸也意识到自己的神态的确有些不太对,左右的太后与贵妃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的面色,对面的梁王嘴角带笑,也似有所待,气氛都因此有些凝滞了一般。
“怎的都不动筷?这湘江鱼都要凉了。”回过神后,赵禹宸便暂且将满心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甚至在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来,按着规矩,当前请方太后先尝了尝正中的清蒸黄鱼。
“味道果真不错。”太后尝了一著,便赞了一句。
皇帝太后这么一动手,气氛便立即松快了许多,梁王闻言起身,亲自将这黄鱼布让了一小碟后,却是面带微笑的的放到了苏明珠面前,只说的温润如玉:“本王记得,娘娘素来喜食酱赤荤食,倒不如趁热尝尝这鱼。”
苏明珠皱了眉头,还未来得及拒绝,一旁的赵禹宸却叫什么扎了一般,猛的伸手将那一碟子鱼肉拿了开去。
身在帝王家,周遭多少宫人处处服侍周到,梁王方才亲自布菜之举都已是十分失了规矩,就更莫提赵禹宸堂堂帝王,突兀的近乎抢夺的亲自动手。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素来循规蹈矩的赵禹宸却是丝毫未觉不对一般,只满面平静的看向一旁的苏明珠,开口道:“你春日里爱犯咳疾,这鱼里带辣,还是少吃,随后朕叫他们专为你做一道清淡的。”
苏明珠闻言一愣,她这一辈子天生的有些内热之症,每到春夏之交,就很容易咳嗽上火,若是提前不小心,最厉害的时候嗓子都会疼的说不出话来,她这毛病,也就是六七岁刚和赵禹宸时提过一嘴,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会儿都还记得。
赵禹宸却好似没有发现苏明珠的诧异一般,满面平静的与她说罢之后,转脸就面无表情的将这一碟子鱼肉递给了身后的魏安,声音沉的能滴出水一般:“梁王赏你的,还不谢恩?”
【陛下这是怎么了……啊?赏我?亲娘哎!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听着这话,方才还在小心翼翼琢磨着面前情景的魏安立马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喜的心花怒放,上前一步,双手将鱼肉接过,毫不耽搁,就这般跪在地上一仰头,几口咽了下去,便眉开眼笑的与梁王谢了恩:“小人谢王爷赏!”
毕竟,当朝亲王亲手布让出的菜,最终却落到了魏安一介宫奴的口中,这事怎么说也是损了梁王的面子。
虽然魏安心里已美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但面上却是一派的恭谨,除了拥有读心异术的赵禹宸,旁人都只当他这般当场吃了鱼,乃是有心配合陛下的心意,故意给梁王没脸,倒都不觉意外。
可被下了面子的梁王却是毫不在意一般,仍旧君子端方的叫了免礼,甚至还有心情接着方才的话头,一派真诚的关心一旁的苏明珠:“娘娘春日里爱犯咳疾?可是内热之故?实不相瞒,本王这儿知道一则古方,是极对症的,改日便制成丸药,与娘娘送来。”
【竟连王爷也……苏明珠,你这贱人!】
闻言,赵禹宸还未来得及开口,耳边便又听到了一道极其狠厉怨毒的心声。
自然,正是董淑妃。
类似的心声,赵禹宸从淑妃身上其实已不是第一遭听到了,但从前,他以为淑妃的这般嫉妒失态是因着他,甚至还在私心里为其解释开脱过,但现在,赵禹宸垂眸扫过正抬头盯着明珠的董淇舒,震怒之余,心下只是一派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