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来得好快,说话这会儿,屯谷仓四周的狼梯已经搭到了高处,狼头撞开堵住通风口的砖头,发疯一般往里边钻。我在木梯上无法开枪射击,急忙从梯子上溜下去,抄起半自动步枪,让尖果抬起手电筒往高处照,手电筒的光束一晃,可以看到屯谷仓通风口处的两只狼眼,如同绿幽幽的一对灯!我端枪瞄准那一对绿灯,手指一扣扳机,“砰”的一声枪响,绿灯应声而灭。屯谷仓的通风口不止一处,平时都用砖头塞住,如果扒开砖,人可以探出头去,只是身子出不去,狼却可以钻进来。
几乎是在同时,其余几处通风口的砖头也被狼扒开了,我和胖子各持半自动步枪,接连几个点射,将钻进通风口的饿狼一一击毙。五六式半自动的子弹,总共才有三十几发,一个轮射打下来就用掉了一半子弹,而屯谷仓高处若隐若现的绿灯,灭掉一对却又冒出一对。我一看这么打下去可不成,忙叫众人搬上装满草籽的麻袋,等我将钻进来的饿狼打退,就赶紧用麻袋塞住通风口。四个人忙得如同走马灯一般,拼命堵上了四周的通风口,又推动屯谷仓中的木头架子进行加固,终于将狼群挡在了外边。我们这几个人惊魂初定,又饿又累,全都支持不住了,坐在干草垛上直喘粗气,等到定下神来,才发觉身上的冷汗已经出透了。
胖子说:“太他娘的冷了,我这身上的汗全结成了冰,再不点个火堆烤一烤,可就冻成冰棍儿了!不过狼吃死人也只吃热乎的,见了冰坨子下不去口,我们冻成四个冰棍儿,至少可以留下囫囵尸首。”
我和胖子身上虽然冷,但是还能挨得住,陆军和尖果却已冻得发抖。万不得已在屯谷仓的一个角落拢了一堆干草,我从怀中摸出那半包烟和火柴,分给胖子、陆军。哥儿仨一人抽了一颗烟,又点上一堆火。四个人围成一团,挤在火堆前取暖。胖子这半包“新功”牌劣质香烟,是我们仅有的烟了,平时舍不得抽,都是将烟丝剥出来,夹上干树叶子搓在一起抽,一口抽下去呛得直咳嗽。如今死到临头,可想不了那么多了,各自狠嘬了几口,半支烟抽下去,紧绷的身子才稍稍松弛下来。
胖子说:“可惜了一大锅饺子!来北大荒多半年了,好不容易包上一次正经饺子,还让狼给搅了!”
我说:“你饿昏了头了,饺子怎么还分正经不正经?”
胖子说:“你们包的玩意儿能叫饺子?充其量叫片儿汤!我看你们包饺子那两下子,都不是跟师娘学的,直接跟师妹学的!”
陆军听我们说到饺子,馋得直咽口水,喃喃自语道:“吃不上正经饺子,有饺子锅巴也好!”
尖果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在想锅里煮的饺子,狼群在想是屯谷仓里的人……”
胖子若有所悟:“合着全是为了口吃的?”
我心中一动,对其余三个人说:“那也不奇怪,人要吃东西,狼也要吃东西,全是为了生存。之前陆军说过,狼性是饥饿,人性其实也是饥饿,从前我不太了解‘饥饿’二字的含义,直至来到北大荒,兵团实行供给制,干活儿的时候一天三顿,不干活儿的时候一天两顿,一顿半斤粮食的定量。直观看上去,半斤粮食是两个窝头一碗稀饭,说实话绝不能算少,但是你得分干什么活儿了,挖土渠脱大坯,这一天的活儿干下来,光是流的汗也有七八斤了,一斤半粮食还不够塞牙缝儿的,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饿,饿字怎么写?一半是个食,一半是个我,饿者——我要吃也!物不平则鸣,肚不饱则叫,穷则思变,饿则思填,此乃天经地义!但是人和狼不同,人的信念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包括饥饿!想想革命老前辈当年的经历——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打游击反围剿,封粮三个月任然斗志高昂,我等只不过一顿饺子没吃上就打蔫儿,你们不觉得惭愧吗?咱们要相信——面包会有的……”
胖子给我接了一句:“牛奶也会有的!”
陆军和尖果又一同接了一句:“一切都会有的!”
我说:“我这是鼓舞你们的革命斗志,不要起哄!"
陆军推了推鼻子上的近视眼镜:“列宁同志说过——有限的供给与近似于无限的饥饿经常会发生尖锐的矛盾。你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属于幻想派,通过意念来战胜饥饿。”
胖子说:“精神会餐?这也是我的强项……”一说到吃,他立即变得神采飞扬,什么卤煮、火烧、包子、炒肝、烤鸭、烧鸡,在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下,形状颜色历历在目,味道口感萦绕嘴边,说得我们几个人直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