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场码头,全军集结之地。
朱平槿最后敲定了战斗部署,护商队全军在急促的鼓声中集结。朱平槿换上了一件沉重的山纹甲,又在铁甲外罩上了云锦织成的大红团龙袍,戴上了金丝编就的翼善冠,挎上了从未见血的藏式宝刀。
朱平槿在李四贤的帮助下翻身骑上了大白马,屁股重重落在马鞍上。或许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白马打着响鼻摆着头迎接主人。
李四贤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胸甲和一把长刀,腰上还插着一把杀过人的短刀,雄赳赳地牵着白马,向护商队的大旗下走去。刘红婷一身素衣红氅,脸像衣服一样红,也骑马跟在朱平槿后面。
全军依次开动。士兵们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跟着中军鼓车上的步点,不疾不徐地踏上用大小船只连接而成的临时浮桥,向前方的战场走去。趁着这个机会,新近提拔的军官和士官们在队伍中不停鼓动士气,重申军纪。他们让士兵们想想过去的悲惨生活,想想王庄的爹娘姐妹,想想临阵脱逃的后果。
崇祯十四年二月十五日,下午申时三刻(大约下午四点半)左右,在岷江的内江和外江河道包夹的三角地区,在双流县永兴场与彭山县武阳里的两县交界处,朱平槿率军与牛角寨的土匪主力迎头相撞。
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探马来报,土匪前军就在两里之外。宋振宗老于战阵,毫不犹豫命令全军停止前进,依照部署展开战斗队形。
鼓声暂停,军队只剩下唰唰的脚步声和军官的号子和叫骂声。很快,一条大约一里长的整齐战列线出现在川西平原的大地上。与平日的训练完全相同,土司步兵和一营各连,都以连为单位列阵。各连以排为一个排面,形成一个约三十步宽,纵深四列的连横阵。因为估计不会遭遇弓箭威胁,所以连横阵排列较为密集。
朱平槿率护卫和大旗前出到战线前方,抵近观察敌方部署。
战场是一片休耕的农田,非常平整。左边百十步是顺流而下的内江,右边两三里外有一片低矮的丘陵。土匪黑压压的布满一里之外,起码有五千人,肉眼即可看见他们还在乱哄哄地整队。他们没能排出任何阵势,只是简单的一大堆人聚在一起。
今天是个好天气,初春的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朱平槿微笑着向身旁的宋振宗问道:“宋将军,土匪会否在右边丘陵布下伏兵?”
宋振宗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回答:“土匪布下伏兵,那更好!等不到他们的伏兵出击,这边胜负已定!世子,时间不早了!趁着敌阵混乱,不成行伍,我们开始吧!”
朱平槿目不转睛盯着宋振宗:“将军既已受命为战场总指挥,一切由将军做主。本世子已将自己和大明的命运,一齐都拜托将军了!”
宋振宗涨红了双颊。他跳下马来,单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朱平槿行了一个抱拳之礼。他大叫得令,然后脚不沾蹬,飞身上马,单手将大刀举了起来:
“护商队!缓步进兵!擂鼓!”
潘狗屎被挤在队伍里,努力朝官兵方向看过去,只见前面一个个人头晃动,啥也看不见。他想跳起来看,但又怕在手下跟前失了脸面,只好奋力忍着。对面的鼓点有节奏地擂响,一下又一下,稀疏而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让他小心脏随着鼓点一阵阵紧。
潘狗屎是一个老匪。
说他是老匪,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大。
说他是老匪,只是因为他在山寨的时间长、资格老。
牛角寨是潘狗屎出身长大的地方。十六年前,潘狗屎的妈被土匪掳上山,然后不知咋的就生下他。潘狗屎生下来就没见过爹。据说他爹也是土匪,打劫庄子时被庄墙上倒下来的金汁(注一)给烫了,挣扎了几天还是死翘翘。
两三月前,潘狗屎还是山寨中等级最低的小匪,属于人见人欺,狗见狗咬的那一类。两三月后,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很有前途的中层干部,手下管着五六十号弟兄。
“潘头,你说我们能打赢吗?我们手里没有兵器!”一个头花白的老汉挤到潘狗屎身边小声问。他拿着一根树皮完整的粗树桠子,大约七八尺长,树干弯弯扭扭。这个老头的年龄足可当潘狗屎的爷爷。离开彭山之前,他才带着儿子和两个孙子入了伙,祖孙三代男人都在潘狗屎的小队中。
潘狗屎正为啥都看不见而烦恼,说话也就不太客气。
“老子咋知道?总之,叫你上你就上,叫你跑你就跑快点!三当家的手狠,瞧见后面拿大刀的兄弟没?那是他们陈家的督战队,谁敢乱跑一刀便砍了!”
“谢谢潘头提醒!”老汉很知趣,往潘狗屎的兜里塞了一个铜钱。
“好了!战阵上灵醒点,刀枪不长眼!”铜钱展现了魔力,潘狗屎露出笑意,好生嘱咐大爷一句。
这时,对面鼓声突然停了。潘狗屎正在不知所措,左边的人群却突然惨叫起来,开始往右边挤。
“不许挤!”潘狗屎大声命令。可没人听他的,人流继续向右边涌过来,推得潘狗屎几乎站不住脚。好在那老汉没离远,伸手拉了他一把,潘狗屎这才堪堪躲过了被人群踩死的下场。
朱平槿和宋振宗的战马停在一连和六连的横队之间,距离土匪的前锋不到一百步。
在这个距离上,土匪的脸都可以看清。土匪果然没有弓箭手,而且他们的装备更是简陋到极点:根本没有甲衣,手持铁兵器的也不到三分之一。大多数的土匪,或是手持扁担、或是肩扛木棍。看来,急剧的扩军已经大幅度拉低了土匪们的平均装备水平。
天全土司骑兵从右翼出击了。他们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但纵马奔跑起来的声势,却不亚于两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