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清没说话,他发现海边当真有一排歪扭的房子,用茅草和木头搭成,又脏又破,窗子黑洞洞的。严志新又说:&ldo;山村,顾名思义就是山中的村庄,没想到竟有这种地方,海和山结合得如此完美,群起的山峦中有谷,谷又连海,真不知该叫它山村还是渔村。&rdo;贾清笑着垂了严志新一拳:&ldo;你又自我陶醉了,没见过你这么闷骚的人。&rdo;严志新咧了咧嘴:&ldo;我的闷骚,只让你知道就好。&rdo;这么一打闹,两人都忘记了昨夜的不快。太阳升起,鱼村像一幅青山碧水的泼墨写意,逃离了夜色恐怖的阴影,豁然生动鲜朗起来。厅堂桌上静静摆着两碗米粥,闻着有股腥甜的香气,似乎是用鱼汤做的。严志新尝了尝,说:&ldo;不错。&rdo;贾清悄悄挑开西屋的帘子,从缝中向里窥视。那个叫郭芹兰的女人靠在床上补一件马褂,神情很专注。赵叔坐在通后院的门边,拿一把钝刀在二十厘米长的木头上凿来凿去。他的头垂得很低,脸都快贴到刀上去了。那木头已经成了点形,像个直挺挺的人。赵叔的身边,堆了大大小小上十块木头,每一块都像人,有头有身子,有胳膊有腿,有眉毛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贾清觉得很冷,他又悄悄把帘子放下了。还是不对劲,他想。也许夜晚的鱼村,才是真实的鱼村。&ldo;阿清,&rdo;严志新说,&ldo;快吃啊。&rdo;贾清用调羹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的确很鲜美,应该是刚捕的活鱼。&ldo;阿清,一会儿咱们去找长老,问问你爷爷的事。&rdo;严志新说。&ldo;别,&rdo;贾清轻轻说,&ldo;再等等,等我想好了怎么说,再问。&rdo;严志新狐疑地看了眼贾清,没说话。长老住在村那头。两人走在曲折的青石板路上,路旁立着参差不齐的旧屋。多么宁静,这村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石梯上长着青葱的草,草里的蚱蜢刺溜一声蹦没了,惊动了一只熟睡的黑狗,它抬起眼皮看了看,恹恹地又睡着了。洗衣妇捋高袖子,露出半截被水泡得发白的粗壮小臂,吭哧吭哧搓出一盆子泡沫,在阳光下闪着光,赤橙红绿青蓝紫。老头儿坐在门槛上,叭嗒叭嗒抽着烟锅巴,眼睛枯黄、浑浊,就像鼻子里喷出的青雾。瓜皮头的小男孩和梳朝天辫的小女孩在巷子里玩跳格子,成群闹哄哄的,一边跳嘴里一边唱:&ldo;四六七,一二一,长生门前将桃继;桃绯红,脸绯红,燕子南去琉璃冬;琉璃玉,玉生烟,游丝软木灵堂前;灵堂落,月如歌,草影树间会哥哥;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干凉湾,夜中船,彼山彼水彼色蓝;……&rdo;贾清的身体一抖,下意识地,人已经拐进偏巷,抓住其中一个女孩的胳膊,紧张地问:&ldo;你们在唱什么?&rdo;他总觉得这童谣有些怪,不像是童谣。小女孩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严志新拍拍贾清的肩,说:&ldo;别这样,你吓着她了。&rdo;贾清心里凉凉的,他突然感到刚才的黑狗根本没睡觉、洗衣服根本没刷搓板、老头儿根本没抽烟锅巴,他们的眼睛都藏在低垂的眼皮底下,死死盯着从面前走过的这两个异乡人。这时一个白白胖胖,油光水滑的男孩指着严志新尖叫起来:&ldo;大哥哥,大哥哥,上啊!&rdo;男孩女孩都朝这边看,轰的一下炸开锅。&ldo;大哥哥,大哥哥。&rdo;他们叫着,捡起树枝抓起剪刀蜂拥而上。严志新吓了一跳,迅速把贾清挡在后面:&ldo;干什么!&rdo;左边一个男孩甩着陀螺鞭子向他脸上抽去,严志新啊地低喊一声,捂住眼。趁着这当儿,十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动手扯他的衣服。贾清完全懵了,愣愣地回不过神,脚下仿佛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严志新大手一挥,推倒三四个小孩,捂着眼抓住贾清向外冲。孩子们看他要跑,举起树枝往他身上乱戳。不知被谁绊了一跤,严志新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身强力壮的篮球队队长被十几双硬底布鞋踩在底下,怎么都爬不起来。孩子们欢快地高呼一声,哗啦一下挤成团,扑通扑通叠罗汉一样在严志新身上越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