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出”二字一出,罗炜彤皱眉。她总算弄清楚伯府损人不利己秉性的根源,老文襄伯与常太夫人还真是天生一对。还好自己曾祖母是荣氏,没传给祖父和爹爹这样的秉性。
人群沸沸扬扬,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对两边都没好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而言之两边就没一个善茬。
看似一直在看好戏的安昌侯世子,实则余光一刻未离开过小丫头。他知晓站在庶长房立场,被逐出伯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毕竟老文襄伯还在世,一个妾所生子孙想搬出去,本就于礼法世俗所不容。
但看到小丫头皱眉,他还是忍不住。低头在管家之子肩上点几下,保证他疼痛难忍又发不出声来。这种铭心刻骨的教训,足够他这辈子翻不了供,虽然他这辈子也没剩下几天。
而后他上前一步,用力地鼓掌:“本世子今日可算是见识了,有些个贵妇常年信佛,恨不得常住报恩寺,其实内里心肝早就黑透了。”
常太夫人皱眉:“观棋不语真君子,世子师傅未曾教过?”
周元恪满脸无辜:“本世子没指名道姓,太夫人倒是急什么。不过要我说,妾也是人生父母养,我们侯府还是柳姨娘掌家。伯夫人当真是,啧啧,治家有方。”
每个字都在捕风捉影,偏偏他头顶个金陵第一纨绔名声,平素说尽了混话。今日这番话,在他每日必做的那些糊涂事中,着实算不上什么。
常太夫人即便气到内伤,也得顾念面子,不能与他个小辈且是浑人一般计较。
自入金陵起谋划了两个月的分家之事,终于在老文襄伯一句话后尘埃落定。
闹剧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夕阳西下金陵城内泛起炊烟阵阵,回玄武大街的马车中,罗炜彤给荣氏按着头。
“曾祖母莫要生气,跟那些人斤斤计较不值得,若实在忍不住便跟孙女吐纳一番。”
边说着她边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气鼓满丹田,而后缓缓吐出来。随着一次吐纳完成,最后老文襄伯那番话所造成的郁气果然轻了不少。
荣氏笑的慈祥:“倒把咱们娇娇给气住了。”
罗炜彤惊讶:“曾祖母就一点都不生气?”
“娇娇会跟茅坑里的石头过不去?不管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视而不见就好。”
罗炜彤点头,其实心下多少有些明白。曾祖母是有大智慧之人,她定是早早看清老文襄伯本质,这些年窝居西侧院,平日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总能抓住其余人错处,关键时刻如一只露出獠牙的豹子般保护一家人平安。
“曾祖母,孙女真的好佩服您。”
被小孙女濡幕地目光看着,荣氏激荡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当真铁石心肠古井无波。方才罗晋喊常氏贱人时,她也曾有过一丝期待,若是他能承认当年百草堂之事,正茂哥嫡子名声,那她可以考虑绕过伯府小辈。
但事实证明她果然没看错罗晋,无论何时这人想的永远都是自己。
“马上就会过去了。出门前我炖在小厨房炉子上那锅鸡汤,这会火候应该差不多,等回府给大家压压惊。”
眼见曾祖母从深思中醒来,罗炜彤放下心,朝旁边娘亲眨眨眼,她可是安抚长辈的小能手。最后看一眼夕阳下的文襄伯府,纷纷扰扰两个月终于尘埃落定,是时候给师傅写信报平安。他还说要帮忙,最后也没见出手,必须得赔她桃花糕。
☆、焕新生
荣氏于膳食上向来精益求精,一锅鸡汤去油炖几个时辰不说,还加了白果、芡实等草药。药香与肉香交相辉映,好喝到罗炜彤满嘴流油。
“孙女也要跟曾祖母学。”
搬到玄武大街后,少了太夫人日日绞尽脑汁来找麻烦,荣氏把全副精神用在近二十年不见的孙辈上。
孙子入朝为官、孙媳主持中馈、曾孙入衍圣公府就读准备科考,府内只剩小孙女陪她。还好小孙女孝顺,一整天陪着她也不嫌烦。如今她想学炖鸡汤,她高兴都来不及。
“当然。说起来,这鸡汤还是你们高外祖父调配,他于药膳最是精通。”
荣氏声音中带出几丝伤感,那是最疼她的爹爹。姑苏富庶,荣家坐拥百草堂更是家境殷实,爹爹从未因她是女儿,就待她不如兄长。
可惜他她到了中山狼,罗晋,自分家之事成定局后,半日来每每想起这名字她心绪便不能平静。父母之仇、灭族之恨,即便吃斋念佛大半生,她终究还是放不下。
荣氏陡然变化的情绪瞒不过圆桌旁用晚膳的一家人,瞬间罗炜彤在凳子下的脚遭了秧。先是兄长,而后是娘亲,甚至连一向不拘小节的爹爹也踢她,而且下脚格外重。
“曾祖母,鸡汤还能顶药?”
“当然,药补不如食补。”
罗炜彤眨眨眼:“曾祖母教我。”
学好了兴许能不吃药,虽然古话说习惯成自然,但喝了这么多年药她还是丁点不习惯。苦就是苦,饮多少次也变不成甜。
“娇娇,药膳是温补,不至于完全代替草药。”
徐氏平和地说道,罗炜彤苦了脸,她这点小计谋完全翻不出娘亲的五指山。一双眉毛几乎皱成八字形,她朝荣氏勉强一笑,眼中满是希冀。
“曾祖母,每日多用两碗药膳,也替代不了药?”
在小孙女期待的目光中,荣氏毫不犹豫地点头:“药膳亦有药性,不可多用。娇娇喝完这碗鸡汤就差不多,莫要再多添。”
罗炜彤从未放缓过得舀汤勺子僵在那,一滴金黄的鸡汤落下来,在黄花梨桌子上凝结,烛光下散发着玛瑙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