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也不知道这样的寒雨天气、夜幕四合了,张书记还能检查什么工作?他可不敢劝谏,刚才还克了他一顿。他隐隐约约能猜到,她怕出事,她在双牌的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她可能要准备调进市委。现在,王春林空了书记的位子,要是韩文正补上去,是不是还有一个市长的宝座?虽然她离市长的级别,还隔着级,但破格提拔不是没有可能。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我们尽量尽人事呗。工作做好了,组织肯定看得见。
五里牌是一个古镇,早年是湘南入粤的第一门户,不但有潇水河码头。二零七国道线穿城而过,镇政府就处在国道线旁边。街道两旁亮起了路灯。街上少有人走,只有亮着灯的车辆往来穿梭。
“张书记,进不进镇政府?”
“你说呢?”张玉屏并没有真睡着,她既是问他,又是考他。
“反正,我们是来转转,那就不进去了。机关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到各处相关单位转悠一下吧,看看有什么值得我们看的。”
“听你的吧。你带着我看。我跟着你看。你总让我对你有一点依赖思想,我现在脑子里都不想想东西。你动脑筋吧,找点有用的东西给我看看。”张玉屏还是没打起精神来。
韩宝来有趋光性,一个卵毛人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于是,他先开到镇尾的“红番区”,这里还是车水马龙。国道线两旁酒馆林立,每家酒馆前大货车、小车几乎塞断了路。酒馆的档次参差不齐,有家庭式的小酒店馆,有大排档式的棚屋,也有农家乐多的庄园酒店,豪华一点的有别墅式酒楼或者是鹤立鸡群的大酒店。哪一家的生意都好,门前找个车位都难。
韩宝来喜欢凑热闹,选了一家停满小车的水上人家,看起来是农家乐式的,要开进一条水泥铺成的小路,直行两百米,有一个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大院内灯火辉煌,挂的都是红灯笼。这意思值得人玩味。
韩宝来车一停,马上有靓妹过来:“帅哥美女,请里面坐。”
“走吧,走吧,受不了。”张玉屏不耐烦地说。
韩宝来把车倒出去,那个靓妹冲她骂道:“死三八,了不起啊!”
韩宝来“哧”地笑出了声音,张玉屏拧了他的脸蛋一把,淡淡地说:“小妹子,能赚几个血汗钱?”
韩宝来把车开进一家叫河鱼店的。这里的小车也塞断路,保安在不停地指挥停车、倒车。他们的车给引入一个夹缝中,再想出去已经不太可能了。现在正是高峰时期,小车鸣着笛往里开。出口也是进口,进口也是出口,反正挤塞得密不透风。
“下去坐坐吧。你点个菜,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张玉屏显得颇为烦躁。两人走到大门口,嗬,是两排穿旗袍的迎宾小姐集体说:“欢迎光临,里面请。”
旗袍虽然是有棉绒的,开了叉也往里灌冷风吧?韩宝来多看了几眼,张玉屏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看着前面,小心撞了头。”
两人一掀胶片走了进去,原来里面开着暖气,整个厅堂内暖融融地。一个能摆上一百桌的大堂座无虚席!桌上吃的大多数是火锅,火焰扑腾,汤汁咕嘟咕嘟喷着麻辣香味,烟熏雾蒸,桌桌都是觥筹交错,甚至猜枚大喊,猜枚的人更是歇斯底里、咆哮如雷,不是一桌喊,而是几桌在喊,你喊你的,我喊我的,声音震荡,墙壁都在打抖。你感觉生活就这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你不想喝上几杯,也想看个热闹。为什么有些人不赌,看别人赌,也能整夜整夜地守着看,过瘾。
“走吧,走吧,没意思。”不知为什么,张玉屏收回她的话,不想坐下来小酌一杯,她可能还是有点怕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
韩宝来小心翼翼按着电喇叭挤了半天车,才突围出来。张玉屏丢下一句话:“去五星岭农场。”
韩宝来开着防雾灯,车保持在六十迈,不过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当年多少知青的热血就洒在这里。现在还是一个以林场为依托,采茶为主要收入,是除了珀珑镇之外的富裕镇。明显比五里牌要亮堂,还矗立着一排排标准宿舍楼。小车进去,直接打起了栏杆,现在小车都塞断了道路,林业派出所的岗警也没认出是书记的车。
虽说是林场,也看不到大量的木材堆积,现在砍树必须由林业部门审批,有许可证才能采伐。诺大的广场,现在是林业职工跳广场舞的地方。广场灯下,上千人同时在跳广场舞。张玉屏笑着说:“我退休住这里来。多好啊。空气好。群众素质高。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中学比县一中还要办得好。”
“我陪你一起跳广场舞。”
“算了吧。我保管,我露面,就有人认出来,这里的劳模啊、先进工作者、人大代表、政协代表,认识我的人多了去。我在这里等你,你到那个雷婆井打瓶水来喝,我每次来了都要喝。”张玉屏把一瓶她喝过的娃哈哈水倒掉,把空瓶子递给他。
“一起去吧。认出来。谁怀疑我们的关系?我们不是多次两人下乡检查工作,也没见你避这个避那个的。”韩宝来该牢骚的还得。
“行。心底无私坦荡荡。现在,你让我底气有点不足,你知不知道?”张玉屏嗔怪他。于是,韩宝来特意夹着公文包,把一个摄像机拿在手中,看上去像开展工作的,不像是来游山玩水。
雷婆井是五星岭一个重要景点。这水化验过,富含硒,能够长寿。这井隐在一个大岩洞里,岩洞里现在还是人语喧响,灯光下人影绰绰。有的洗衣服,有的洗头。这井分成三个方形井,最里面是饮用水,中间是洗菜用,最外面的井是用来洗衣服。估计里面还有百来人忙忙碌碌,有人还在泡豆子,是做豆芽的,洞里温度高,芽率高。打水的人,还要排队,不过度快,这边排队打水,那边出洞,秩序井然。
两人排在洞口。老百姓挑着木桶,木桶有盖子,应该是打回家直接喝的。家家户户装有自来水。他俩拿一个小矿泉水瓶打水的还是唯一的奇葩。马上有人叫:“张书记、韩主任,你们打瓶水喝还要排队哦。快进去,快进去!”
老百姓都回头看,现在家家户户有电视,张玉屏在县新闻出镜率那是相当高,老百姓马上礼让:“张书记,你前面请。快请。你工作忙。来到我们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打瓶水还要排队。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不忙!不忙!刘老师,您老还这么年轻。快六十了吧?”张玉屏马上跟他们能唠上了嗑,这就是亲民的领导。
那个老教师激动得声音抖:“六十五了。退休多年了,张书记好记忆。这么晚了,这么冷的天。还深入基层访贫问苦,真不容易!”
“刘老师,快别这么说。我做的很不够。您知道的,不是当家人,不知道油米柴盐的贵。我啊,这个心是操劳的心,劳碌的命,一点事不落实下去,心是悬着的,睡不踏实啊。我想过来看看。五爷,现在的治安状况怎么样?我记得你提过,现在农村的治安太糟糕。我想,要是连个治安都抓不好,老百姓连个住家安全、出行安全都没有,怎么谈得上起码的民生?我为这个事,在常委会上了火的,做了周密部署,一定要持久地开展严打斗争,保持高压态势!”张玉屏说到后面,声色俱厉。
一个退休老职工挤到张书记面前,双手握住她的红酥手,伸起大拇指:“你是好县长,好书记!说到做到,有喝口,不含糊!现在啊,我敢说,毛嗲嗲时代治安好,现在与毛嗲嗲时代的治安比只有好!我昨天,昨天一个手机,我跟孙女崽,就在健身器械上做了几个拉背。好了,走的时候,忘记拿手机。我下午才记起来,想打电话了。你猜,现在的人思想觉悟多高。我的手机有电话簿,打电话给我儿子,让我儿子拿回来。我儿子去拿的时候,到林场便民窗口拿。拣手机的人,连声谢谢都不要。”
“那就好,那就好。”张玉屏紧握老人家的手,也不怕老人家呼吸的气体有多么难闻,她笑得灿烂,笑得甜美,“现在什么都顺心了,五爷,争取越一百岁。我们县,我准备要给百岁老人开工资,我们县财政养起来。”
“好啊,谢谢张书记。张书记,喝水。”
这水可是老百姓一个接一个递进去打了水,再一个个递出来,再交到张玉屏手中,张玉屏颇为激动,这哪里是一瓶水,分明是老百姓的一份心意啊!张玉屏喝得解气,一口气喝了半瓶。那半瓶还留着。韩宝来早溜到里面,大喝特喝了。她不由轻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就是忒性急了点。哪里是为了来喝这一口水,真的是圣水了?
韩宝来出来的时候,还用桶装水提了一大桶。张玉屏可与围过来的大爷大伯聊得火热。走出洞口,闻讯而来的乡亲们挤满了洞口,虽然一个县委书记芝麻大的官,但她在老百姓心目中位置相当重要。
张玉屏跟围上来的群众握手握过不停,认识地还拍着他的手说上几句:“老场长啊,能跳能唱,行啊!今年高寿啊?”
老场长抖擞精神,伸出半边月亮:“八十二了。”
“好啊,如今健在的八十以上的老爷子多吗?”张玉屏明显加大了音量,可能上了年纪的人,听力都基本下降。
“多。跟我同甘共苦的,还有一千零七人!都挨近八十上下了。”老场长顿了顿,“跟我们有联系的。把我们当娘家的。还有七千多人。这里面有科工委的院士,从领导岗位退下的老干部,遍布全国各地,也有远在加拿大、澳洲的华人华侨。不过,我所知道的,已经向马克思报到的也有一千多位,包括当年出事故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