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那时候白天眼神就不好,晚上更看不清东西,只能戴琉璃镜,一宿熬完,眼睛熬得通红,惊变长庚僵立良久,走到温泉边上,缓缓地跪了下来,垂目注视着顾昀身上成群结队的伤疤。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半夜三更被乌尔骨惊醒,惊醒后,他就会翻来覆去地想顾昀。长庚从小喜欢安静,那时候经常觉得这个活泼得过了头的义父不可理喻,后来琢磨多了,他突然有种奇怪的疑问,顾昀……怎么会长成这样的一个人呢?想那老安定侯与长公主膝下独苗,那是多么不可一世的贵公子,何其清贵,稚龄时骤然失去视力与听力,被亲生父亲锻铁一样逼着抽着往前赶,伤痕累累的羽翼尚未长全,又接连经历考妣双丧,玄铁营昔日荣光黯淡,被困于深宫之中……一个人倘若在年幼的时候受过太多的伤害,哪怕不会偏激冷漠,至少也不会是个能玩爱闹的。长庚对此深有感触。他有时难以想象,那伤口要重叠多少层,才能将一个人磨砺成这个样子?长庚突然恨极了自己竟晚生十年,竟没有机会在荆棘丛中握住那个人尚且稚拙的手,单为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会终身对沈易心怀妒忌。他魔障似的上前,拨开顾昀垂了一身一水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顾昀胸口那道横亘的伤疤。&ldo;嘶……&rdo;顾昀被他摸得头皮发麻,忙往后一躲,&ldo;这正跟你说理呢,怎么还动起手来了?&rdo;长庚哑声道:&ldo;这是怎么弄的?&rdo;聋子一开始没听清,长庚便捉了他的手,一字一顿地在他手心又写了一遍。顾昀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来了。长庚将他琉璃镜上的水汽擦干净,架回到顾昀鼻梁上,深深地凝视着他,打手语道:&ldo;义父,我们一人坦白一件事好不好?&rdo;顾昀一皱眉。长庚:&ldo;你对先帝感情深厚,想亲他、抱他、与他耳鬓厮磨地纠缠一辈子吗?&rdo;顾昀失声道:&ldo;什么?&rdo;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帝那张总显得悲苦横生的老脸,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ldo;好,你回答了,到我了,&rdo;长庚一脸清心寡欲地说道,&ldo;我想。&rdo;顾昀:&ldo;……&rdo;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长庚这个&ldo;我想&rdo;指代了什么,鸡皮疙瘩当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寒毛快要竖成刺猬了。&ldo;无时无刻都想,做梦都想,现在特别想……还想一些其他的事,说出来怕脏了义父的耳朵,不便提起。&rdo;长庚闭上眼睛,不再看顾昀,自顾自地比划道,&ldo;要不是弥足深陷,怎么配算是走火入魔?&rdo;顾昀噎了良久,干巴巴地说道:&ldo;……你还是跟和尚多念念经吧。&rdo;长庚道:&ldo;这话你要是五年前对我说就好了,说不定当时放下,就没有今天的事了。&rdo;可是那么多日日夜夜过去了,那么多只有反复念着顾昀的名字才能挨过的噩梦与泥沼,他一直饮鸩止渴‐‐早就晚了。吃屎都赶不上热的的安定侯呆愣良久,也没回过神来,他震惊地想道:&ldo;五年前我以为你还是个吃奶的小毛孩子!&rdo;&ldo;那我问下一个问题,&rdo;长庚紧闭双目,&ldo;义父觉得我恶心吗?&rdo;顾昀又是好久没吭声,长庚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手掌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收紧了‐‐顾昀方才身体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那种明显的不适分毫毕现地从他的鸡皮疙瘩里泄露了出来。顾昀或许能理解他的心,但是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他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