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晌午,崔家人来报喜,说崔珏升了六品侍讲,温夫人自是高兴无比!
但看安国公比她兴奋了几倍,她只得又叮嘱一遍:“是咱们先嫁女儿过去,他才是咱们的女婿。虽然有只顾攀附岳家,不管妻子的男人,可崔珏不是那样人!老爷不叫孩子和女婿相处,就是舍本逐末了!”
安国公又只好答应。
但崔珏申初三刻到的,他还是在书房和人说到了将近酉时,温夫人派丫鬟来催了三遍,才放人走。
从安国公的书房出来,崔珏轻轻吐出一口气。
要见二姑娘了,且不必再想朝堂政局,太不尊重。
太阳即将坠入山谷,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飞檐上,崔珏迈入正院,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廊下等着的二姑娘。
她身量高了一寸。
她似乎过得还算顺心。
因是久别重逢,崔珏没有强让自己避开二姑娘的目光。
再走得近些,崔珏发现她紧紧裹着大红的斗篷,手里似乎抱着手炉,脸已经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他便不拘泥于在门外见礼,先道:“此处风大,姑娘请先进去吧。”
纪明遥是被太太早早赶出来等着的,以表迎他远路归来的郑重。
既然他都如此说了,纪明遥也不多客气,笑说一声:“多谢崔翰林。”便先低头回了房中。
真冷啊!
冷得她都没仔细看……他好像……黑了些吗?
崔珏跟在她身后入内,有丫鬟上来替他解披风。
他微微一怔,随即稍向后半步躲开,自己解下披风,递在丫鬟手上。
来服侍的丫鬟是银月。
当着小崔大人,她一本正经,没露一点异色。但接了小崔大人的披风挂上去时,她不禁对二姑娘笑了一笑。
旁的不提,只在这一点上,小崔大人就比温大爷强上十倍!
她们服侍主子自是应当的,可只从选丈夫上看,温大爷见了哪个丫鬟不叫声“好姐姐”,和谁都能说笑几句,自己家里还有那样一个掌着房里大小事、连银钱都管在手里、常日作伴、万事不避的贴心人,哪里如小崔大人这等行事,更让妻子舒心呢。
纪明遥也没想到,崔珏竟然这样……这样……该说是“与众不同”吗?
在国公府生活了十五年,她再不习惯,现在也大概顺应了这里的某些生活方式。
比如,男主人被女仆服侍更衣甚至洗澡,并不属于两性方面的逾矩。
但如果说这是“仆从不算人”,反过来,女主人却是万万不可被男仆触碰衣衫身体的,这属于不守“妇德”、罪孽深重,一般情况下,一经发现,不但可能被休弃回家、名声扫地,甚至连性命都会不保。
所以,自打来这里之后,她就更加讨厌“丫鬟不算人”的说法了。
非要如此形容,也只能说是……“女人不算人”吧。
而她从前的议亲对象,温从阳,又是身边围满了年轻丫鬟服侍的人。
所以她曾经花过很大力气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她要适应,再看不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现在看来,她或许不必强迫自己适应了?
纪明遥突然心情更好了,不但身旁跟随的青霜和白鹭,连与她相隔了几步的崔珏都有所察觉。
二姑娘为什么高兴?
崔珏未敢深思,先入内对姨母问安。
自己一心取中、排除万难求来的女婿终于回来了,温夫人见了他便欢喜,问过寒温便忙让他坐,口中先抱怨安国公:“说好了让你快些过来,老爷倒还是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
崔珏忙答道:“国公爱重,晚辈不敢相辞。”
温夫人也知他不好违拗安国公,说过这一句,便也不提这个扫兴的人。
她仍叫明遥在身旁坐,有心为两个孩子热一热别情,可一别八·九个月,不但崔珏没有一封信过来,明遥也没有一个字、一件东西过去,两个孩子竟在不与对方联络这件事上很有默契。
但看他们从前和现下的情状,对彼此又并非互相厌恶,反而都有些许好感。
若是寻常的年轻男女,即便与对方从未相识,定下婚约后,也至少会有心动、意动,可这两个孩子真是——
到底是都没开窍呢,还是藏得深?
温夫人甚觉无奈。
她不好责备崔珏不给明遥写信,因崔珏没有信来,她也不好劝明遥主动去信……
且想来他在书房说朝廷大事也说够了,温夫人便只说家常闲话:“前儿孟恭人过来,我们说起吃年酒的事,你知道,我们老夫人辈分高、身份重,这家里只我一人方便出门。你们宅上的酒我虽想多吃几杯,又怕别的客不自在。我那日只坐坐就走,你别见怪。倒是要劳你们照看明远了。”
崔瑜崔珏自是出身不凡、前程无量、故交甚众,但两人现官位不高,辈分也低,与亲友往来,都是他们去别家多些,崔家的年酒便只有身份相当的同辈来热闹。
安国公府没有与两人同辈的年轻女眷能到场,只能温夫人亲自带纪明远去。但她亦是国公夫人,身份过重,还与崔家别的亲友不算熟悉,不好久在,纪明远留下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