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觉得和她爹聊不到一个珊瑚杈上去,气得独个儿浮出水面去散心。
她盘在一个小小的礁岛上,正伤心的时候,海面上驶来一艘九桅的巨大宝船。
船体红漆打底,金漆描饰,重重楼,富丽堂皇,仿佛一座移动的海上城池。十六道白帆张满,船头上,一队环佩罗衣的美人正踮着象牙一般白皙的小脚,翩翩起舞。鼓乐齐鸣,肤色、色、服饰各异的男女在甲板上随之起舞狂欢,好不快活。
船头上领舞的美人红雪肤,媚眼若丝,一个急促的回旋,竟不小心跌落海中。小白吓了一跳,连忙游过去将她救起,一人一龙被船上的人现,双双被捞回船上。
混乱中,小白勉强挤出一点法力,幻化成人的形状。被她救起来的红美女还是看到了她的长尾巴,然而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小白一眼,什么都没说。小白被当做流落荒岛的渔家女子,和宝船上的贵族商队一起,驶向世界上最绮丽豪奢的城市——远宁。
小白和红美人住在一间船舱中。红美人名叫卓合,自言来自遥远的异国,本国的王子和大官与商队一同出使中土,为免海上生活空虚无聊,特挑选了国中最美貌伶俐的女子同行。
“啊,我听说过。人类的女子,有些是取悦男人的工具。”小白非常耿直地说。
卓合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大笑:“我才不是取悦男人的工具。那些连世界还没见过,就稀里糊涂成了亲,然后伺候一个男人到死的女人,她们才是取悦男人的工具。”
“我,是自由的。”卓合的眼珠极亮,勾魂摄魄。“男人们都爱我。我挑选其中顺眼的,与他们想好,赚到金子,取悦自己。”
卓合白天酣睡至午,午后打扮得花枝招展,与姐妹们在船上各处嬉戏游玩,到了夜晚,便穿梭在在不同的宴饮中莺歌燕舞。如若碰见她中意的男子,便是整夜整夜的不归。她的嗓音如同一个世上最痴情的女子,令石头人也能听得潸然泪下,情根深种。她的体态秾纤合度,舞姿婀娜迷人,坐怀不乱的游方僧也忍不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她所说,所有的男人都爱她。
这是小白不了解的奇世界,风花雪月,灯红酒绿。
她终于忍不住问卓合:
“怎样才能成为你呢?”
卓合大笑起来。
这是一个海鸥齐飞的午后,卓合望着遥远的海平面上隐约浮现的6地,笑道:
“你什么时候挣脱了自己的枷锁,就到远宁的飞霞楼来找我吧。”
小白在宝船靠岸的前夜回到了海中。她带着满脑子的光怪6离回到海龙们的珊瑚林时,小绿大惊小怪地扑过来:“你到哪儿去了?我和你爹你娘都担心死了!”
她心中微暖,心想,自己与卓合不同的,是有小绿做她的港湾。
然而小绿下一刻便急吼吼地拉着她回他们的珊瑚洞。
“今儿个是我合适的日子,咱们得抓紧,这个月怀不上小海龙,又要等下回啦。”
化蛇破出金塔的那一夜,东海水君遍召水族,即便是海龙一族一向与水君不合,大敌当前,也要同气连枝,共同抗敌。小绿少见地穿上海龙的甲胄,领着所有年轻力壮的海龙,准备上战场。
整兵完毕,小绿怔然看她:“小白,你不去吗?”
小白惊恐道:“我们不是魇龙最后的血脉吗?如果我们死在战场上,那谁来生下最后的魇龙?”
小绿仍然是憨厚而不容置疑地傻笑:“如果海龙族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们两人,那生下魇龙又有什么用呢?海龙族人人平等,大家都要为全族的存续奋斗至死。”
……所以,都是骗人的吗?她还以为魇龙的血脉是一种特权,代价则是被迫履行繁衍的义务,可是到上战场的时候,就人人平等了?
“我不去。”小白冷着脸,背过身。族人给她的只有枷锁,她为什么要为族人奉献生命?
“你若不去,他们会看不起你的。”
“我不在乎。”
小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强迫她。
“那么小白,你等我回来,我们在一起。”
小白没有等小绿回来。宝船上的时光如同一颗光辉夺目的宝石,轻易打败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很久很久以后,樊霜终于明白,她要的不是去爱很多条雄龙,而是可以爱很多条雄龙的自由。
她要的不是有一条雄龙只爱她一个,而是他明明拥有爱很多条雌龙的自由,却选择只爱她一个。
这些话,小绿永远不会懂。
没有自由去爱的能力,无谓谈爱。
小白化成人形,逃出海底,千里迢迢来到远宁的时候,卓合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远宁也已经不是那个世间最繁华绮丽的大城市。但卓合的故事,还流传在中土。
人们说她最终被中土的皇帝看上,成了三宫六院中最受宠的妃子,她的美貌经由画师的妙手凝固在画卷上,她的故事被无数的戏班争相传唱,她真正成为世间男子心中永恒不老的美梦。
小白敲开了远宁最负盛名的青楼的大门,找到了鸨娘:
“我要成为卓合那样传奇的女子。”
鸨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那就随我们去汴陵吧。”
世间百年,通晓世故,见惯情缠,樊霜早已不是那个憨傻直率的小白,汴陵花街女都知,她稳坐第一把交椅。官宦之家,豪奢富户,若有谈不拢拿不下搞不定又打不垮的人,便以重金请出她这位樊都知,三杯两盏美酒下肚,再头铁的百炼钢都会被她化为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