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該今天沒飯。」陳卿言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指著老天爺吃飯的買賣,能埋怨誰呢?只是緊了緊領子往回走,卻是迎著風的方向,颳了一頸窩子的雪不說,更是頭重腳輕越走越冷,再加上早上並未吃飯,這時胃裡也就火燒火燎的痛了起來,眼瞅著再走幾條胡同就到了家,卻沒能挺住,扶著牆一勾頭就吐了個昏天黑地——卻只是乾嘔,胃裡空空蕩蕩自然吐不出東西,只是鼻涕眼淚一同涌了出來,再抬頭瞧眼前扶著的那堵磚牆,居然左搖右擺的懸晃起來,心中來不及納悶兒,眼前卻是一黑,人就順著牆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哎喲——」
一老一少二人在這雪地里匆匆趕路,卻是在轉角路過這胡同時嚇了一跳。驚呼一聲的聽著是個不大的女孩兒,卻不大能從穿著打扮上看得出來,渾身被一件黑大衣裹著,腦袋上戴著又厚又瓷實的狗皮帽子,只露出了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眼珠兒似紫葡萄似的好看,只是手在胸口一下一下的拍著,似是被嚇得不輕,怯怯的躲到了男人的身後,小聲的說道:「爹,我怕。」
「笙兒別怕。」老頭兒將萬笙兒護到身後,瞧著躺在牆角身上落了一層薄雪的那人卻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這一個冬天實在太過難捱,這已經不是他們這一路上看見的第一個凍餓而死的人了,只是這個看上去年齡尚小,也就不過比自己的女兒大上兩三歲,還是個孩子——老萬就多生了些憐憫的心思,嘴上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就要拽了女兒走,卻忽的像是瞧見了這人嘴鼻邊兒上飄出的白氣兒。
「爹!您做什麼?」萬笙兒看著老爹不知怎麼就朝著地上那死人走了過去,心裡頭又慌又怕,趕緊叫他。
「笙兒!快!人還活著!」老萬一把撈起了渾身冰冷的陳卿言,只是在雪地里躺的久了,嘴唇發紫,手腳被凍的僵硬冰涼,但肯定是有口氣兒在的。
萬笙兒立刻將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蓋在了陳卿言的身上,「爹,他能緩過來嗎?」可瞧著這人沒有血色的臉,總覺得做這些都是徒勞。
老萬卻未再答話,而是手腳麻利的從腰間摘下了自己隨身帶的酒壺裡,捏了陳卿言的鼻子猛灌了一口下去——
陳卿言依稀只覺得自己在雪地里走得這一遭著實辛苦,又冷又餓,可這雪地卻又是這麼的大,怎麼走也走不到頭似的。說來也好笑,他居然還在心裡告誡自己,千萬別停下,若是停下來,怕是要在這雪地里凍死,再也走不出去了。卻哪知道,這居然就是自己垂死時的夢呢?
只是猛然間鼻腔和喉嚨里無端端的湧進了一股辛辣,身上也跟著灼燒起來。
「咳!咳咳!」
陳卿言醒過來時,便瞧見了一個小姑娘,正跳的老高,還衝自己喊著:
「活了!」
第35章重逢
只是那個和氣成冰的冬天過去了也有十幾個年頭,萬老爺子也被時間的洪流帶走成了一抔黃土,只是陳卿言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在天津衛能再次見到自己當年的救命恩人,小女孩兒雖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卿言哥哥,你說有命這回事兒麼?」既然談及了往事,人總是難免一時間矯情了三分,再加上萬笙兒打小與其他姑娘家不同的經歷——她從小過得都是跟隨父親走南闖北賣藝的日子,里別的女孩兒被家裡頭大人牽著扯著出來逛廟會,看熱鬧,她卻只能日日與大鼓為伴。她指著這門手藝養活自己,可心裡頭又惱恨不知要過這樣的日子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這樣的生活過得分外辛苦,心裡頭自然追尋著想要找個知冷知熱的人依靠。
「命?」
陳卿言將這個字繞在唇舌之間,像是長長的品著,但卻並未嘗出什麼滋味來。雖迎上了萬笙兒等待他回答的目光,卻只留下了一句:
「別再胡想了。早點兒睡吧。」不等對方再說些什麼,便起身出門走了出去。
天氣雖是熱了,但入夜的吹來的卻是涼風,打在身上是說不出的舒適和愜意。月光冷清,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的走著,影子都成雙作伴,獨是陳卿言一個,顯得形單影隻,身影愈發的單薄。
命,這個東西,甚是玄妙。
三不管那些看相算命的,隨便拎出一個去瞧,個個都一副高深莫測的半仙兒模樣,捻著山羊鬍半眯著眼,說著「算不准不要錢」誑得那些心裡頭有疾卻無處可醫的人心甘情願的將大子兒掏出去交給人家,換得一份心安來,還真以為是消了命里的災禍。
陳卿言凡事看得明白,總覺得沉迷此道的人多半是傻的可憐。可這樣想來,又覺得自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也未必見得要比那些人聰明到哪兒去,他只知道他們圖的是心安,卻不曾想過人家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是不知道這錢分明就是白扔,只是為了從那算命的嘴裡聽幾句能寬心的話來,才不必為命中那有的沒的耿耿於懷。
這樣想來,命這東西連玄妙都算不上,多半是這世上的人已別無可選,為自己留的一條後路罷了。
陳卿言當然也不是不明白萬笙兒的意思。
他早已不是十來歲時愣頭愣腦的傻小子,情愛纏綿的戲詞兒唱了那麼多,哪怕是薰陶著也明白了二三,萬笙兒這不甘於命的感嘆自然不是平白而來,可姑娘那熱切的眼神,陳卿言卻全當是沒有看見,一來就躲,二來便藏,三四隻當未曾發生一般,不管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