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么多签不过?”蔡满心嗤之以鼻,“你们专业通过率那么高,而且你是牛校全奖,英文流利。不要相信网上那些危言耸听的话,我去过使馆,签证官也就是一个鼻子俩眼睛,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聊得倍儿开心,他最后哈哈大笑,就给我撕黄条了。”
“我还是留出二签三签的余地来,比较保险。”
“如果一签不过,二签也要再等将近一个月,正好出去散心么!去吹吹风,看大海,晒太阳,游泳,吃水果和海鲜,总比憋在这里好。”她继续游说,何洛百般推辞。
“哦……我明白了。”蔡满心拍拍额头,“似乎前两天章同学来了北京,对不对?”
何洛没说话,便是默认。
章远是何洛的高中同学,二人青涩的初恋在大二冬天戛然而止,此后一直维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状态。何洛对此的解释是,感情是沉没资本,不一定因为对方处处做得最好,而是自己已经投入太多,收不回来了。
蔡满心一向为好友抱不平,也不理解她为何有飞蛾扑火一样的决绝,现在看她不说话,难免心急:“你还真要再见他?快快离开这个伤心地吧!”
何洛凄然一笑:“离开?马上我就彻底滚蛋了。一次把心伤透,死得比较干脆,免得我出国之后还有什么幻想。”
“你是说,本来你还有幻想?”
“没有。”何洛摇头,“但我也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回忆。”
蔡满心一向雷厉风行,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很难理解平日里聪敏慧黠的好友,为什么陷入这个死结若干年不能脱身,时至今日逛街时还会偶尔失神,旁边的店员絮絮地推荐着et二十周年纪念t-shirt,若干图案,都有男女情侣版。何洛的目光稍做停留,店员就不失时机地跳出,说这一版卖得最好,每个型号只剩下一件。
“小女人,不要再看什么情侣衫了!”蔡满心伸手在她眼前比划,“美国的t-shirt简直太多了,都是便宜的名牌。更重要的是,你也不需要这些。”为了避免好友走出几步又折返,她索性将最后一件买下:“咱们两个一样的size,你总不会抢我这件吧。”
蔡满心找来找去,拉不到可心的旅伴。没有志同道合的好友,倒不如独自上路。天涯孤旅,是一种极致的浪漫与蛊惑,是安全范围内最大的冒险。从一个安静的镇到下一个热闹的城,来去自由从来不管红绿灯。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峂港的海边小城,这里不通航班,也没有火车站,只能搭乘长途汽车或轮渡到达。蔡满心乘飞机前往最近的城市儋化,预备搭乘长途客车去峂港。地图上看,两座城市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公里,但中间隔着蔚蓝半月形的内海,公路在蓝屏山后绕一个弯,汽车要开三个小时。
这趟航班的经济舱无比逼仄,蔡满心膝盖顶在前排座位靠背上,根本伸不开腿。她还苦中取乐,看着前两排人高马大的金发游客偷笑,想这些老兄经历三个多小时的煎熬,是不是会憋出些毛病来。一旦上路,整个人就兴奋起来,完全忘记出行前如何忙乱地添置必需品,还有在网上搜索信息所获甚微时的局促不安。
到达儋化长途车站,发现开往峂港的班车要过一个多小时才出发。候车大厅里老旧的电扇嗡嗡运转,完全不能驱散因微濡热而孳生的略微霉湿的气息。蔡满心不想枯坐在这几乎可以长蘑菇的阴暗大厅里,便在人行道旁盘腿坐下,热带湿润的风徐徐吹来,抬眼便看得见高大的棕榈树。她捧着刚买的鲜榨甘蔗汁,加满冰块,凉凉的,甘冽爽口。接近正午,阳光强烈起来,皮肤有轻微的灼痛感。蔡满心很少打阳伞,认为那太过娇气矫情,于是在路边买了一顶卡其色渔夫帽,两层帆布都难以过滤耀眼的阳光。她忍不住一再抬手,确定帽子依然在头上。
她肤色白皙,从一群黧黑的当地乘客中脱颖而出。
于是有打探的目光投过来,明的或暗的、好奇或艳羡的,还有游动狡黠的。蔡满心环视四方,有当地人友善地向她微笑,也有人走过来搭讪,阴阳怪气地问她独自旅行,到了峂港是否需要照应。蔡满心摇头退开,侧身眺望海港,余光却看见他依旧不罢休地走近。
她蹙眉,再退一步,险些踩到身后男子的脚。
蔡满心连忙转身:“对不起。”
“不用谢。”低沉的声线,悠然不迫。
蔡满心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应该谢谢我!”她反驳,“你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是我及时发现才没有踩到你。”
“是么?”他似笑非笑,“我可是特意站在这儿的。”虽然嘴角牵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但眉眼间仍透着疏离与冷漠。
真想冲着他翻白眼!蔡满心向来傲气,忍不住要回敬两句。
她这样天真,喜怒都写在脸上,一眼被看穿。
“嘘,你嗓门太大了。”说话之间,他压了压帽檐。
蔡满心忽然明白。浅棕色运动凉鞋,卡其色阔脚七分裤,同款的渔夫帽,et20周年的纪念款情侣t-shirt。如出一辙的装扮,同样修长的身形,并肩而立。谁看来都是好一双璧人。
抱着臂,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冷洌地扫了一周,猥琐的跟随者停住了,悻悻转身离去……蔡满心无意和他视线接触,打个哆嗦,想起何洛说,在她家乡,每年冬天都有人掉进冰河中,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瞬间冷却,冰凌从内而外的结晶。
只一秒后,蔡满心开始舒畅地笑。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龇牙咧嘴、看家护院。这比喻让她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