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音,曹淮安眉头轻挑。萧婵褰起衣裳往城上蹬了几个跨步,喘息未定,扬着小脸,鼻子朝着马上之人大声叱咤:“你来干什么?”
但见曹淮安划然下马,拍了拍衣裳的尘坌,“来接吾妻归家。”
未承望他言辞不饰,一股燥热飞上粉颊来,萧婵温噎半日,略无温色,只“哼”的一声,一溜烟跑到隅雉石柱后避身。
让你之前下令不许我进城,今日你曹淮安也体会体会这被人拒之门外的滋味。
守将干笑,两眼巴望着城上,希望有人出来说一句话,巧就巧在今日萧瑜等人都不在阁中,他们不知该如何区处,只道:“这……翁主之令,我……”
“无碍,我就在此等等。”曹淮安道,萧婵性儿泼,他做事情泼,不着急这一时进城。
守将捏了把汗,已有人前去告知萧瑜此事了,眼下也只能等等了。等着等着,等到了雷鸣电闪,萧婵应声而出,与曹淮安对觑一眼,往下扔了一把伞后直接回到阁中。
曹淮安接过伞,若有所思的翻覆看了看,十多年前,萧婵也送了把伞给他。
当初父亲曹雍以已与萧家定了亲为由,将那上门扳亲的贵族世家都谢辞了,自己十六岁时才知自己竟定了亲,而萧婵才七岁不到,小丫头一个。还要再等数载才能结姻,结果萧瑜忽毁本约,又把女许字,许给了幽州的赵方域。
曹淮安一心在外伐敌,身已坚牡,但无心成家,再说年庚相差十岁,话语难对头,娶这么个小丫头就是养女儿,他见萧家毁亲,反倒哕一口气。
他的想法被父亲知晓了,免不得一阵骂。
萧曹两家关系潜替之后,曹雍每年必往江陵去一趟,望能重修于好。
十七岁那年,曹淮安替父来江陵求和,只见萧瑜肩头抱着一个小姑娘,萧瑜见了他,两眉一皱,掉头就走。
又是和以前一样,连城门都没进,曹淮安待了半刻,天色沉沉,风雨欲袭,就在他打账要离开时,忽然从女墙窜出一个白团粉颊的小姑娘,若没有记错,正是方才萧瑜把她抱在肩头上乖哄的人儿。
小姑娘左右各梳一个髻,插着几朵花英点缀,粉题留着稀稀如疏帘垂,那女墙不大不小,刚好能装进脑袋。
他觉得有趣,复看了几眼。
小姑娘一双滴溜圆的眸子顿在他面上就不转了,两相注目许久,曹淮安低下头,不禁暗想:他不过也是一张嘴,两只眼,有甚好看?再看,待会儿抉了她眼珠子。
曹淮安换上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再抬,但见小姑娘神情贴然,眼皮垂垂,她身旁半蹲着一位四十出头的妇人,手中端着一碗似汤药之物,每舀起一勺,必先吹凉,然后说上一句话,她偶尔点头应一下,就是不肯喝。
曹淮安猜想小姑娘是生病了又不肯喝药。
天已下起廉纤雨儿,不一会儿,雨儿滴进了他的眼里,上细珠点点,肩头也有些湿濡。
陡然一阵雷鸣,把小姑娘吓得背支绷起来,她两眼睕然,四下转悠。
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伞,朝着他一扔,用娇娇糯糯的声音道:“汝今日与我有缘,在此送汝一把伞吧。”
曹淮安趁手接住掉落的伞,有一股药香之气,他再抬,一名与他年齿相埒的男子五指脑揪小姑娘齐整的髻,只一下,髻只一下就散乱不堪。
那男子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不喝药还出来吹风?”
阿兄!小姑娘摸了摸变成松波波的髻,气得小小的身躯成一条扭股糖。 男子撇头看了城下一眼,不禁缩鼻昂,露出厌恶的神色,他将小姑娘抱起后亲了亲脸颊,哄她喝药。小姑娘亦回一吻,说不想喝,然后二人往阁中去了。
小姑娘还朝他挥了挥手。
再出来时,小姑娘眼睛红通通的,由着一个白面男子牵着下了城。
小姑娘嘴里一直念着:“药好苦,宋先生以后能不能不要给我煮这般苦的药了,我不爱喝。”
“苦口良药利于病。”
“可我不想喝。”
“那往后在药里酟些甜糖。” 白面男子说。
待人消失,曹淮安才后知后觉,那个小姑娘,就是萧婵吧,与他有一纸庚帖的小姑娘,他有些微妙,这么小啊,一拳便可以打死了。
想罢,曹淮安看了看自己的手,攥紧那把伞,勒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