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朱慈烺直了直身子,眉头却紧紧皱到了一起。
见此情形,徐绍月心知陛下这是遇到了难以决定的事情,将到了嘴边的话语自也生生咽了回去。
只是这么个大活人坐在自己对面,朱慈烺又怎可能视若无睹,待反应过来自己的皇后是从先前进来便一直坐在那里,他立时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才断完云南和广西的官司,顾元镜便又丢了个难题过来,我这里倒没回过神来。”
按着常理来讲,皇帝既然有了这般言语,皇后便该逢迎上几句,可他们两的关系终还是比寻常帝后近了许多,徐绍月略一犹豫便直接说道。
“陛下能不能应了臣妾一件事情?”
朱慈烺自己便不耐被圈在宫里,自家媳妇的言语方一入耳,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小姑娘觉得无聊,随即他便似连珠炮般问了起来:“哦?何事?可是在宫里圈得急了?”
“不是,陛下整日为国事操劳南面伤了元气,臣妾就是想让您腾些时间去花园里转转,多少也算休息休息。”
话音入耳,朱慈烺心中不由一暖,再看自家媳妇满眼关切,他便直接将朱笔放回了笔架上。
“行,听你的。”
到底也是常在军中的人物,这句方才说完,他便已从案后走了出来,待行到徐绍月身前他便将手伸了出去,随即一只温软小手应邀而来,帝后二人便携手往阁外而去。
“老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
看着拜在乾清宫门口的杨廷麟,朱慈烺心中顿时无语。
若换做旁人他许也就将对方等上一等,又或者干脆就把人直接打了,但这位老先生自任了吏部尚书之后便多是走正常流程,极少似现在这般入宫请见,他于心中一番犹豫终也只能试探着问了一句:“皇后见朕天天埋在奏疏里就邀朕去花园里转转,杨先生若有急事莫不如一道过去。”
“遵旨。”
“。。。。。。。。。。。。。。。。。。。”
老实讲,朱慈烺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一大帮子内监宫女,根本不可能寻到二人世界的机会。
但话说回来,宫里的人都极有眼力劲,就算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也明白什么时候该靠得近些,什么时候该离得远些。
此时杨廷麟显然是有重要事情需要禀报,自得跟在身边,这番联络感情的机会便也成了单纯遛弯。
算了,遛弯就遛弯吧。
感受着悄悄抽走的小手,朱慈烺心中难免失望。
只是面对这等老臣他也不好将心中情绪留于面上,心念转动之间也只能快些结了事情:“杨先生可是为了邸报而来?”
“陛下聪慧,邸报之事确为主要。”
早前朱慈烺去工厂里转了一圈,其间自生铳、蒸汽机等要紧事物自是他关注的重点,但偌大一座工厂囊括了大明在长江以南的全部匠户,内里诸般事物琳琅满目,那几样自也不能代表全部,而这印刷术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毕昇用泥做的活字搞了个印刷术,但由于成本和耐久的问题始终难以全面铺开。
后来在无数匠人的改进下,陆续出现了其他材料所做的活字,待到大明便已多用铜制活字作为印刷媒介,华夏的书籍便也批量流入了欧罗巴。
但这里面还有些问题。
一方面铜制活字的技术并无太多人掌握,另一方面铜本身就带有货币的属性。
两相叠加下来,知识在大明终还是被一部分人所垄断,朱慈烺自不能冷眼旁观。
不过话说回来,他素来相信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
自来到这里之后,诸般行事皆都旁敲侧击、零敲碎打,从不与内部势力生正面冲突。
所以当工厂制出铅活字之后,他也未刻意张扬,而是先在邸报上下了一手。
这邸报最早出现于汉朝,大致便相当于后世的报纸,只不过这东西的流通范围竟局限朝廷内部,哪怕某些在野的政治势力会通过各种渠道费心获得,但寻常百姓却有可能连听都没听过。
他这番便是针对这种情况做了些细微调整。
官员们所获邸报按品级放,级别越低上面的内容便越贴近生活,待到从九品那里,这邸报上面不单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其文字也都为寻寻常常的大白话。
依他所想,宋时便已有人靠着誊抄朝廷邸报赚钱,用上一半年的功夫当会有人现里面商机,届时制作铅活字的技术便也能如春雨一般悄然散开,知识大抵也就能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渗进寻常百姓脑中。
当然,这只是设想而已,事情会展成怎样却还需观察观察,此时这杨廷麟不就提着问题追到宫里来了么。
“杨先生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回禀陛下,邸报乃为朝廷要函,若在上面添上些怪力乱神、奇淫技巧恐怕有失朝廷威严。”
怪力乱神、奇淫技巧。
西游之类的小说可不就是怪力乱神,天工开物之类的书籍可不就是奇淫技巧。
这样的评价倒也在朱慈烺预料之内,他自也备好了说辞。
待他将一些似是似非的理由说出之后,杨廷麟果然只是略略愣了一下便再没有半点反对。
这便是对臣子的了解了。
杨廷麟有原则,但在他心里忠于法统却是第一位的,现在朱慈烺就是他心中最大的原则,有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他自也不可能如徐瑜那等老夫子一般直挺挺硬刚。
话到这里,朱慈烺便以为杨廷麟的事情已经结束,他与自家媳妇便能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联络感情。
可谁曾想,当他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这曾不远千里来救应天的老臣时,对方却出其不意地来了一句:“陛下,此时鞑子偃旗息鼓,我朝也能得以修养,这等情形之下朝廷还当早开科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