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天阴风怒号,黑云密布。她偷偷躲在北疆派来偷袭的一小队轻骑之间,乔装打扮,隐藏在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当中。
领头的将领是个满面须髯的大汉,看上去十分凶恶,却有着一双良善的眼睛。
他们接到的是一个有来无回的任务,刺杀敌军将领顾长青。临行时大汉和蔼地摸了摸她的顶,用北疆语说了一句话——孩子,不要怕,我会让你亲手报仇的。
报仇?
对,她要报仇。
拥挤的人群被猝不及防的一支冷箭打乱,惊慌失措地四散逃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跌入了一锅沸腾的水。
有人爬上了高处,正扯着嗓子向惊惧不已的百姓中呼喊。
那是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常年的军旅生涯在他沧桑的脸上刻上了一道一道的皱纹,皲裂的嘴唇被这一嗓子喊出了血。
——那真是个极好的靶子。
墨儿拉开弓的手指微微颤抖。
耳边有人在轻声说话,一副温和慈爱的语调。“他叫徐昌,是大齐军队里一名小小的百夫长,是你做梦都想手刃的仇人。”
“好孩子,”领头人握住她的手,弓弩被拉成了一轮满月,在她耳边出一声叹息似的感叹,“不要怕。”
“圣女会保佑你,爱护你,赐予你新生。”那人说话的腔调像是在低声吟唱。
“六部守护神与你同在。”
下一秒箭矢呼啸而出,利器刺破肉体,徐百夫长应声倒下。鲜红的血液顷刻间染透了胸前的衣襟,倒下的一瞬间他似有所觉,竭力往墨儿所在的方向偏了一寸。
“他没看到我。”墨儿怔怔地想,“我的父亲。”
父亲,她竟然有一天会用这个词来称呼徐昌。
他是一名不太勇敢的士兵,是势利懦弱的小人,是总爱喝得烂醉的酒鬼,是在外唯唯诺诺在家脾气如雷霆、动辄拳脚相向的两面派。
唯独不是合格的父亲,更遑论丈夫。
那个寒酸朴素、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有间不允许任何人去的屋子,那是徐昌给她强势划下的禁地。
徐昌嗜酒如生命,两碗黄汤下肚就找不着北。
喝醉的人从壳子到内里都散着铺天盖地的酒气,眼球充血凸出,眼白处迸出大片大片的红血丝,像藤蔓一样生长、攀爬,好似要不断蔓延至瞳孔处。
他直勾勾地盯着幼小的墨儿,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癫狂一样手舞足蹈“你……哈哈……和那个婊|子——”
“哈哈,一模一样。”
年幼的墨儿躲在墙角哆嗦,恐惧地盯着那个状若癫狂的男人,瞅准时机跑了出去。
跑进了那个被徐昌三令五申的禁地——
里面关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凌乱的枯草一样的长散在身前,挡住了大半张脸。
女人听到动静微不可查地往这边偏了一分,下一秒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胸口起伏片刻,才缓缓出了声。
“他打你了,”小墨儿看到女人抬起的手剧烈颤抖,“对吗?”
墨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女人听到这话了狂。她不堪重负地嘶哑出声,用力挣扎起来,却被坚硬冰冷的铁链牢牢束缚——脖子、手腕、脚踝上都缠了一圈锁链,垂在地上像蛇一样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