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内灯烛荧煌,坐满了人。小内侍们穿梭来去,一会儿捧来贵主擦汗用的布帛,一会儿去给香炉内添香。
一扇十二折的镂空屏风后,阖宫妃嫔已经坐满,摇着扇低声笑语。
无非是讨论西蕃进犯,后宫裁减用度的事情。
陈嫔抱怨:“听郑公公说,今年的名贵香料没有给后宫,都送到那几个琉璃国使者那里了。”
另一人道:“圣人对他们倒是礼遇有加,今日怎么没见把他们也叫来赴宴?”
“琉璃国的,都是和尚吧,是茹素的,想必宴席他们吃不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大宸如今正与西蕃国交战,琉璃国是西域十八国之,严格来说与西蕃国更加亲近。既是来交流佛法的,只论佛法就是,不便让他们听见西蕃的战报。”
其他妃嫔恍然大悟:“原是如此,还是韩婉仪见识广,懂得多。”
韩婉仪微微一笑,却有年纪大些的妃嫔不买账,酸酸地说:“陈嫔说岔了,香料只是我们这些老人没有,韩婉仪和吕嫔那里,并不缺圣人的封赏。”
宸明帝的后宫妃嫔十余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圣人做怀远节度使时的妾室,年纪稍大,出身微寒,如今空有位份,不得宠爱;一类是圣人登基后选入后宫的新妃,便是以韩婉仪为,因年轻貌美,圣眷正浓。
内侍通报太子良娣到了,她们的谈论停止,无数双眼睛等着看郑知意进门。
这位出身山野的良娣,可闹过不少笑话,穿着上、言谈上、啃骨头的姿势上。有她垫着,就连最微寒的宫妃都有了优越感,觉得自己不是最粗陋的,平素还能在自己宫中嘲讽郑知意两句。
在众人的屏息期待中,郑良娣跨进含元殿的门槛,周遭静了静。
——这是郑知意?
郑知意的金线氅衣厚重,被两个宫女搀着。她身材瘦小,但只是年纪小的缘故,这几个月,竟然长高了些,高髻梳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竟显出几分清秀。
她走得很慢,鼻翼都沁出了汗珠,但步态和神情竟然十分稳重,一直走到席间都没有乱看,便不知自己吸引了满场的视线。
这寂静中,众妃心思各异,想看热闹的落了空,只能在心里绞着难受。
“一阵子不见,感觉郑良娣丰腴些了。”
“是白嫩多了吧。”
“长安的水土真养人,没出一年,倒有正宫娘娘的娴雅气质了。到底还是年轻好。”
李玹换了常服,坐在桌案后,目光落在郑知意热得红的脸上:“你们还往哪里去?”
郑知意垂着脑袋,嘟囔:“以往不都是分开坐的吗?”
揽月拉拉她的袖口。李玹拧眉,抿了一口茶。郑知意绕回来,坐在他身边。对面看热闹的宫妃们持扇窃窃笑起来。
宫妃坐在含元殿右侧,近臣与皇子的坐席则摆在左侧。
群青向身旁看了看,李焕没来,燕王妃萧云如独自端坐,
她的神情仍然端庄,微笑与郑良娣颔见礼。
燕王的坐席旁边,还有一张空案,上面摆满白芷和瓜果,那是留着纪念年少时就失踪的皇四子李缈的。
宸明帝是个念旧的圣人,喜欢用这种形式表现自己不忘旧人。
遥遥的,有宫妃询问:“郑良娣头上簪花颜色格外鲜亮,是哪位宫官巧手做的?”
郑知意从未被这么多人关注过,向这边半欠身,又换个方向欠欠身:“回母妃,是鲜花,自己种的。”
“什么?自己种?”妃嫔们哄堂大笑。
她们之中不乏农户之女,在印象中,这是最贫穷的人才做的事,不曾想进了皇宫还要耕种。
却有一个纤瘦的妃子笑道:“这不是正是效仿楚景帝宫中种稻,以重农桑吗,良娣有心了。”
她着宽袖的罗衫长裙,小扇摇动,妆容素雅,愈显出文静的书卷气来。
一时间众妃的赞誉纷至沓来,方才笑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群青看了看说话那人,认出她就是韩婉仪。她凭着才学被宸明帝宠爱,如今又怀皇嗣,封妃指日可待。
韩婉仪与群青说的如出一辙,郑知意的心回落,激动地看着群青。她从未被这么多人恭维过,这毕竟不是她的主意,她一激动想说出背后的女使,群青却按按她的肩,让她坐下去。
李玹给郑知意倒了杯茶:“别多话了。你热了,便将裳衣脱掉。”
郑知意“哦”一声,脱不掉那么硬的裳衣,胳膊举在半空中,群青看见了却不伸手,李玹瞪了她一眼,只得上手帮忙。
落在远处的宫妃眼里,太子与良娣如一对璧人,便更衬托得旁边的宝安公主单薄凄凉至极。
先前宫中传言,都说太子真心喜爱的是宝安公主,嫌弃妻,今日看来,太子和良娣感情分明亲厚。一瞬间,奚落和议论掉过头,落在杨芙身上。
这时,内监唱喏:“孟给事中,献南海矿案所得红玉珊瑚一座,赠予宝安公主。”
红玉珊瑚呈上来,有拳头那么大,绮艳如血,一下子又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眼光。
红玉珍稀,连杨芙病恹恹的脸上也露出意外之色。宝姝微笑道:“公主你看,奴婢的阿兄来了。稍安勿躁,定能将面子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