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元宵,扬州城!紫千红,高桓携妻逛花灯,无意中救下将被卖入青楼的碧蓉,自然,救人是卿儿的意思,高桓对其他女子极少有怜悯之心。至此,碧蓉成了卿儿在扬州城里除了高桓之外最亲的人。
碧蓉说的没错,在卿儿死之前,高桓只知她是丫鬟,相貌名字什麽的,他从来不上心,若不是两年前碧蓉的那番提议,高桓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碧蓉的提议听起来荒唐,但他动容了,不是为碧蓉的诚心,而是因为他自己对卿儿的亏欠。
当初带著卿儿回扬州的时候,他应承过她,成亲後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从此远离喧嚣。而在他娶了知府千金之後,这个承诺兑现的可能变得极小,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但卿儿没有抱怨过,从没有,因此在她死後,高桓的悔恨是翻江倒海的。碧蓉提供了一个让他减轻悔恨的方式,他愿意接受。
两年来,碧蓉顶著凤绣卿的名字独自生活,高桓没有关心过她快不快乐,或许该说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利用碧蓉对他的爱慕来弥补卿儿的遗憾,碧蓉无悔,他亦无愧。
如今,卿儿即将重生,碧蓉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他想了很久,怀著对这个痴心女子的愧疚,决定将高家仅余的三分之一家财取出一部分相赠。碧蓉不接受他也是早料到的,只是除此之外,他再拿不出任何来补偿她。
翻了个身,高桓低声叹了口气,愈加无法入眠。从敞开的窗户看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渐渐被乌黑云层掩盖,银色光华削减,房中随之暗了几分,地面上桌子椅花瓶的影子也变得模糊不清。
高桓起了身,不紧不慢地披上外衫走出房间。
正当路过後花园时,猛然袭来一阵犀利的冷风,吹得他披散的长发凌空四飘,映在墙上的倒影,宛如数不清的舞牙弄爪的蛇。
高桓突然扎根一样停住了脚步。
白衣修长的人正在雪白的墙面上写著猩红的字:心有灵犀一点通。在高桓发现他的时候,他恰恰好完成了"通"字。
高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卿儿"
白衣人淡定地转过头,温若云俊秀无双的面容在惨淡月色下透著几许鬼魅阴郁。他的唇划出弧度,露出一抹至美的笑。
高桓感到有些不对劲,但面对眼前的人,他毫无理由地选择了温柔一笑:"怎麽出来了?我正想过去找你。"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在了对方同样高挑却穿得单薄的身子上。
温若云瞥了一眼他为自己披上的衣服,幽声道:"我来写诗。"
"房里不能写吗?"高桓拥著他往祭卿坊走,鼻间有著浓郁的血腥味,是从墙上散发来的。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静静地拥著温若云走,平静的表面下隐藏著一颗剧烈颤抖著的心。
如果重生的代价是改变一个人原本的性情,他又能有什麽选择?他还是会选择让她重生。
温若云将半边身子靠在高桓怀里,他感觉著高桓鼓鼓的心跳,轻声答道:"写在房里你看不见,看不见你就不晓得我来了,我就是要你知道我来了。"
没错,从第一见看见那些血字,他就知道她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那时候雀跃的心情已被取代,是恐惧痛苦和深深的无奈。
高桓看见白衣下摆斑斑的血迹,他尽量做到平静无波地移开视线,但他失算了,这一切僵硬的动作落在了温若云敏锐的桃花眸中。
笑意浮上了桃花眸,温若云纤葱一样的手指无预兆地贴上了高桓的脸,冰冷的触感让高桓心惊,但他的表情很镇定,目光疑惑地落在温若云脸上。
温若云笑逐言开的模样,道:"这些血的颜色好看吗?"
"好看。"高桓僵硬答道。
"想不想知道这些血是哪里来的?"
高桓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点头。祭卿坊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风从那里吹来,格外的冷。
"是老鼠的血,我把布庄里的老鼠都杀了,然後用它们的血来写字,想不到吧?"弯弯的桃花眸透露著他的兴奋,晶亮的眸子映著高桓被映上血掌的俊脸。
高桓的心颤了一下,是冷?他没有多想,快速地将温若云带进了祭卿坊。
房中唯一的一盏烛台点亮了,照亮了房中同样苍白的两张脸。高桓的苍白是疲倦,温若云的苍白是阴森。
高桓擦干净了自己的脸,拧了半干的布来到床前,温若云正斜坐在床边看著他。
"来,我给你擦擦手。"高桓温柔道。
温若云乖顺地举起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指间是干涸的血迹,他像孩子似的摊开双掌,等待著高桓为他净手。
高桓半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擦拭那双优美的手,每一个角落都不错过,直到那双手恢复它原有的洁白。挂了布折身回来,见温若云幽亮的双眸定定地看著他,一丝寒意掠过脊梁,他顿了一下脚步,随即自嘲起来。
能和卿儿重复一直是他的心愿,如今心愿达成,他却在面对她时退缩了。
忽略心中的不安,他大步来到床边坐下,用心凝视眼前的这张脸,透过温若云的面具回忆卿儿的容貌,他心惊地发现,卿儿的面容模糊了,温若云的影子挥之不去。他用力闭了下眼,再次回忆,浮上心头的面容清晰了许多,这让他舒了口气。
尽管以後的卿儿都是温若云的模样,但他不能允许自己忘了卿儿原来的容貌。
怀中忽然一暖,高桓蓦然回神,却是温若云靠进了他的怀里,修长双臂揽住他的腰间,大有绝不放手的意味。青丝散发著幽香,高桓先是僵硬了一下,旋即心中柔软起来,忆起曾经许多的美好,不禁道:"还记得我们从京城一路游山玩水到扬州的日子吗?"
温若云轻轻的呼吸近在耳边,他没有答话。
高桓径自往下道:"我记得有一夜我们露宿在外,半夜的时候飞来一大群萤火虫,它们绕著你飞的时候,你就像仙女一样,很美,很美,我很怕你就这样跟它们飞走了,於是我紧紧地抱住你,等我告诉了你我的想法,你不停笑我傻,但是你抱著我的手一样没有松懈。"低声的叙述中透露著怀念和向往,高桓沈浸在当时的美好中,嘴角扬起微笑。
温若云闭著眼,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副甜美的睡颜。
高桓用手梳了梳温若云油亮的长发,轻轻阖上眼,这样宁静的感觉许久不曾有过了。它不单单是四周的寂静,还是一种心里的平静,在过去两年的日日夜夜里,他久违了这种感觉,失去至爱的痛苦和良心的谴责一直折磨著他,他一直活在"自己为什麽不保护好她"的自责中。
温若云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宁静。
"知道吗?如果当初你放手让我走,或许我们之间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他的语调是平淡的,却又隐含著一丝冷冷的嘲笑。
高桓难以置信地推开他,双手紧紧捏住他的双肩,心痛得无法掩饰的眼神直直地看著温若云的双眸。如果这具躯体里的魂魄是卿儿的,那麽只有这双眼睛不会骗人,会真实地反应灵魂的情绪。